萧炎那豪言壮语响彻草坡,心中激荡着一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悲壮豪情时,一个熟悉的的身影,却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身影正是萧逸,他依旧是那副欠揍的样子,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拿着那枚被萧炎丢弃的铜钱,在指尖上滴溜溜地转着,嘴角挂着洞悉一切的、令人火大的微笑。
那虚影撇了撇嘴,用一种懒洋洋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什么命运,什么帝位……我看你,纯粹就是赌徒心理在作祟罢了。上了头,就想一把梭哈,赢了香车美酒,输了下地干活。啧啧,年轻人,火气太旺,容易上头啊。”
这突如其来的精神攻击,精准地戳中了萧炎内心深处的那点心虚。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抓起手中的“焚决”卷轴,对着空气就是一通乱甩,仿佛这样就能把脑子里那个可恶的幻象给打散一样。
“滚滚滚!阴魂不散的家伙!”
看着萧炎这副和空气斗智斗勇的滑稽模样,药老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也罢,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为师便不再干涉。修炼之路,本就充满了抉择,是福是祸,终究要你自己去承担。”
他话锋一转,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又拿出了那卷“风卷决”。
“哎,只是可惜了这玄阶高级功法‘风卷决’,放着也是蒙尘。既然你不要,那为师回头就送给你义兄萧逸好了,也算物尽其用,不至于浪费……”
药老的话还没说完,萧炎就像是被按了弹射按钮一样,噌地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一把冲过去,死死护住那装着“风卷决”的木盒,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许给他!绝对不行!我绝不要和他一起修炼!天知道他变强了后,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折腾我!”
一想到萧逸若是得了这厉害功法,日后自己被作弄的频率可能会呈几何倍数增长,萧炎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看着他这护食小狗一般的紧张模样,药老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里满是得逞的愉悦。
“好好好,不给你那混蛋义兄,行了吧?为师就是逗逗你这小子。”
他笑着收回了“风卷决”,神情重新变得正经起来,只是眼中还带着几分笑意。
“说起来,你与你那义兄朝夕相处了三年,就当真不好奇,他修行的究竟是什么功法,或者“功夫”吗?”
见老师再次提到了那个萧逸,萧炎露出嫌弃的表情,但还是开口回答道。
“怎么说呢?有点像太极,但是又不像。虽然都是画圆,他那圆是偏心的。而且还有点像一个……漩涡。”
听到萧炎的描述,药老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小子,你这观察力可真是……不过过去你们应该聊过啊?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记得他吃河蟹了,别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萧炎的思绪飘远,回忆起那些与萧逸斗智斗勇,偶尔又能心平气和聊天的日子。
“他生于大概1910年,在我们那个世界,活了将近130岁才来到这里。”
萧炎感叹道,语气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对萧逸那漫长生命的惊奇,也有被他折腾出来的无奈。
“经历过那么大的时代变迁,从战火纷飞到和平年代,从书信马车到信息爆炸……他竟然还能跑去参加什么演唱会,能说出那些流行动漫的后续,整天活得比我还像个年轻人。那家伙根本就没被时代抛下,简直是浪得飞起,踩在时代最前端冲浪。”
药老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地捋了捋虚幻的胡须。
“一百三十岁?弹指一挥间罢了,算不得多久。”
萧炎立刻反驳,急切地想让老师理解这其中的天差地别。
“不一样的,老师,完全不一样!在斗气大陆,别说一百年,就算您活上一千年,这个世界可能还是老样子。斗气、炼药、家族、宗门……万年不变。可在我那个叫‘蓝星’的老家,那一百多年的变化速度,简直就是一场持续不停的爆炸!每一天都和昨天不一样!”
药老脸上的淡然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他能理解力量的爆炸,能理解炼丹炉的爆炸,却无法想象一个世界的“变化”本身,会用“爆炸”来形容。那该是怎样一个光怪陆离、日新月异的世界?
看着老师茫然的神情,萧炎也知道这事儿没法三言两语说清。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刚才锻炼出来了满身臭汗,黏腻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老师,我想先去那边的小河洗个澡,我们边走边说吧。”
一人一灵,一前一后,顺着模糊的路朝河边走去。萧炎一边走,一边继续解释。
“就是……怎么说呢,比如今天大家还在用牛车,可能十年后,就有了不需要马拉自己就能跑的铁盒子,再过十年,天上就开始飞一种巨大的铁鸟了……所有的东西都在变,昨天学到的东西,明天可能就没用了,所有人都要拼命地学新东西,不然就会被甩下。”
药老静静地听着,透明的身影在林间的斑驳光影中穿梭。听着萧炎那有些语无伦次的描述,他忽然停下脚步。
“你所说的这种感觉,老夫似乎……有所耳闻。早年游历大陆时,曾在东部沿海地带,听那些常年出海的商人提起过。他们说,在海洋的最深处,存在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疯狂的恐怖,仅仅是想象它的存在,就会让人心生渺小与无力。他们没有一个固定的词来形容,只说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不可名状”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划过萧炎的脑海。
“克苏鲁啊!对对对,老师,就是这个感觉!差不多!”
药老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了好奇。
“克苏苏?那又是何物?”
“呃……大概意思就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吧。”萧炎挠了挠头,回忆着过去听那个爱好神秘的同学讲的。
“对未知的恐惧……”药老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原本浑浊的双眼似乎瞬间清亮了起来。他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核心。
“老夫明白了。这就像是一个人,被独自抛入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脚下没有坚实的土地,身边没有可供依靠的船舟,四面八方都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水,你不知道海里有什么,不知道风暴何时会来,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就被无声无息地吞没。那种无助、渺小、对周遭一切都无法掌控的恐惧,便是你说的那个‘克苏苏’吧?”
萧炎目瞪口呆,没想到药老能如此精准、如此迅速地用一个比喻就概括出了那种神髓。而药老则继续说了下去,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那个名为萧逸的身影上。
“你之前那个‘浪得飞起’的比喻,用在这里,当真是绝妙。若将你家乡那百年的‘爆炸式发展’比作这片充满未知恐惧的狂风恶浪,电闪雷鸣。寻常人只求能有片浮木保命便已是万幸,而那位萧逸……他不仅没有被这风浪吞没,反而在最大的浪头上冲浪嬉戏,玩得不亦乐乎。”
药老发出一声悠长的感叹,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异与赞叹。
“能做到这一点的,恐怕只有那些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少年人。那萧逸……当真是一个少年心气用不完的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