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个神奇的东西。
轻轻转动一下,便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年二十九。
尽管如今风气严肃,巷子里的年味仍是足足的,家家户户洗去尘土,连窗户都擦的透亮,贴上红对联,大福字。
又送走一个写对联的人,沈方初揉了揉手腕,搁下毛笔。
抬头见旁边陈见闻和陈今晚抱着一篮子鸡蛋,乐呵的眼睛眯成缝。
那不值钱的样儿让沈方初一度怀疑篮子里装的不是鸡蛋,而是金子。
“你俩别摸了,洗洗手,先把豆腐麻花炸了,我去揉面,晚点不是说要做糖葫芦吗?”
父女俩依依不舍收手,将竹篮子盖上蓝布,归置好。
陈见闻眼神幽怨,“你早说有这本事儿呀,这些年咱损失了多少鸡蛋呀。”
沈方初:……
张了张嘴,到底没解释。
之前枯水巷写对联的是位老人,住在后面巷尾巴上,一手毛笔字颇有风骨。
今年那老人卧病在床,陈见闻念叨着晚些还要出去找人帮忙写对联,沈方初这才想起她会,借了陈今晚的毛笔、墨水,露了一手。
被人瞧见,没多会儿,央着写对联的邻居蜂拥而至,多是拿鸡蛋,少也揣了把葱。
陈今晚洗完手,凑到她身边,双手撑着下巴,满脸羡慕。
“娘,我什么时候才写到你这么好?”
沈方初摸了摸她的脑袋,“认真练,很快的。”
陈见闻在旁边生火,闻言嗤了声,故意拆台,“我被老爷子压着写了几年,还不是写不好,闺女,这事得平常心,你要有天赋不必努力也行,你要没那能耐,练半辈子也就那样。”
“啧!”
沈方初虽然死过一次,但她仍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她瞪他。
陈见闻举起双手投降,“得,我又嘴瓢了,闺女,你忘掉爹刚刚说的话,相信你娘,只要认真练,迟早成大师,总有一天,枯水巷的对联全归你写了。”
这饼画的毫无水平,但架不住陈今晚吃这一套,满脸壮志凌乱,眼睛湿润发亮,似乎已经幻想着未来的某天她站在院子里帮人写对联的场景。
父女俩一个漫天乱夸,一个吭哧吭哧点头。
画面出奇的协和。
沈方初听得脚趾扣地,几次想朝他们泼冷水,愣是忍住了。
“陈秀秀!你不得好死!”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咒骂撕破这份宁静,将凝重摆满众人的脸。
临近过年,无论平日里多爱咒骂的人,到这几日都会噤声,恐流年不利,将福气活生生骂走,惹得年兽降罪,新的一年倒霉运。
于是,每逢过年,便成枯水巷最和谐宁静的时候。
众人见面多是和颜欢色,遇到点事也懒得争辩,只在心底默默记下,等过完年再算总账。
所以,年后正月十五一过,也成了枯水巷最闹腾的时候,那简直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乌烟瘴气,谁也别客气。
那几日,热闹的一双眼睛压根不够使唤,这边还没瞧完,那边又开了场,一天下来能给人累得倒床就睡。
也正是因为如此,众人才会对这声怒吼表现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此时,甭管做什么的纷纷走出门,大步朝四号院去,想赶紧劝劝,有啥事不能过完年再说……搞清始末,的确不能。
“天杀的!”
随着一道撕心裂肺的嚎叫,彻底拉开此次热闹的序幕。
“老赵,你冷静,年尾了咱不兴动气,有啥事你先忍忍,等过完十五再计较……”
田翠花抱着赵老太胳膊,死命挡住路。
然而,失去理智的赵老太绝非田翠花可以阻止。
狼狈间,田翠花慌乱回头,见一院子看戏的人,扯着嗓子喊:“你们都愣着干啥,快来帮忙呀!宋糊糊,老钱,赶紧的!”
钱婶子一喊就上,被老神在在的宋糊糊拉了把。
“她喊就去?你咋那么缺心眼呢。”
钱婶子犹豫,“这……大过年闹起来的确不好。”
宋糊糊松了手,眼角染上讥讽,“那你去吧。”要不是捅破天的事,赵老太能在这两天不管不顾的闹?
不曾想,没人拦了,钱婶子却又开始犹豫,原地踌躇着,左顾右盼。
恰逢陈见闻和沈方初带着陈今晚过来,钱婶子赶紧冲他们招手,急切道:“见闻媳妇儿,快来,劝劝你赵婶子。”
没等沈方初说话,陈见闻先行一步,不留情分道:“哟,你们几位老辈子都劝不动,指望我媳妇儿创造奇迹呢。”
钱婶子一噎。
反应过来说错话,脸上悻悻的。
往旁边伸手摸了个空,定睛一看,宋糊糊不知何时挪走了。
这下,钱婶子脸色更差了。
“狗日的婊子,丧天良,你要遭报应!”
前边赵老太跳脚破骂,一双眸子被怒火占满,恶狠狠瞪着乌漆嘛黑的门内,里面悄声无息,跟没人一般。
赵家两个孙辈躲在角落里咬着嘴唇抽泣,泪水滑出一条条泪痕,看的人心疼不已。
彼时,李大爷拄着拐棍走来,见此场景脸色一沉,将拐棍狠狠在地上顿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住口,你这是闹啥?”
一时间,议论的、嘀咕的都没了声响。
赵老太卸了劲,炙热的眸子瞬间无神,变得麻木涣散,一屁股坐地上,眼泪唰唰掉,她抹了把眼睛,拍着大腿哭嚎。
“陈秀秀个丧天良的玩意儿,她在外边找野男人,婆媳一场,她要改嫁我不拦着她,但她咋能把我孙女抵给别家做童养媳呢!”
“丧良心的东西,一辈子没好,老娘不弄死她,留着她嚯嚯我孙女吗?休想!我弄死她,大不了我去坐牢,省得她屁股当脑袋,没心没肺的东西,祸害我家孩子。”
轻声说完,她眼底噌的冒出一股狠劲,真动了杀意。
听完,众人沉默。
这事换谁家不疯?
虽说儿子重要,但闺女也是亲生的,谁能狠下心来送给别家当童养媳,那是人干事?
李大爷重重吸了两口气,差点昏厥。
“荒唐!”
他浑身颤了颤,指着赵老太说:“这种祸害不能放过,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派出所。”
赵老太眼睛一亮,两手抹掉眼泪,撑着地面往起爬。
眼见着两人要走出院门,屋里装死的陈秀秀绷不住了,疾步冲出来。
“不准去!”
“你说不准就不准,你算老几?”宋糊糊翻了个白眼,刺道。
往日和陈秀秀亲近的人,这会儿谁都没上前,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她。
倒是田翠花还念着旧情,出声道:“秀秀,这里面是不是有误会,你快解释给大伙儿听,大过年的别闹得不愉快。”
哪知,陈秀秀半点不领情,推开她,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走到李大爷面前。
“这是我们的家事,您还是别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