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墨汁,一点点晕染了港丰农场的天空。红砖平房的窗子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把院子里的玉米地照得一片朦胧,晚风拂过禾苗,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厨房飘来的鸡肉香,像首安逸的田园小调。
李建国搬来的米酒坛子放在桌子中央,土陶的坛口用红布封着,揭开时冒出股醇厚的酒香,带着点甜意,引得杨振平直咂嘴。“这是去年用新收的糯米酿的,存了快一年,平时都舍不得喝。”李建国满脸红光,手里的粗瓷碗倒得满满当当,“来,都满上,今晚不醉不归!”
王秀兰端上最后一盘炒青菜,围裙上沾着油星,笑容淳朴:“快趁热吃,鸡肉炖了俩小时,烂乎得很。”她给林溪和老周媳妇各夹了块鸡腿,“你们女同志辛苦,多补补。”
林溪捧着碗,脸上还带着点晕红。一路颠簸的疲惫被这温馨的氛围冲淡了,看着满桌的饭菜和热情的主人,眼眶有点发热——自从末世爆发,她已经太久没感受过这样的烟火气了。
“我先敬李大哥和秀兰嫂子一杯!”杨振平端起碗,粗瓷碗碰撞发出“哐当”声,“要不是你们收留,我们还不知道在哪漂着呢!这杯我干了!”他仰头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咂咂舌,“好酒!甜丝丝的,一点不辣!”
马风宇也跟着举杯,眼睛在酒坛上转了圈:“确实是好酒,比城里那些瓶装酒带劲。李大哥深藏不露啊,不光农场种得好,酒也酿得绝。”他话里带捧,喝得却谨慎,只抿了一小口。
老周夫妇也端起碗,对着李建国夫妇欠了欠身,两人都不善言辞,只是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眼眶有点湿润——在厂区躲了那么久,他们早就忘了热饭热菜是什么滋味。
王天凯坐在角落,捧着碗小口喝着,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往陈鑫和时敬发那边瞥一眼。
陈鑫端着碗,手指在碗沿摩挲。米酒的甜香很诱人,但他心里那点警惕始终没散。李建国夫妇太热情了,热情得有点不真实。末世里挣扎了这么久,他见过太多披着善意外衣的恶意,那些最致命的陷阱,往往都裹着蜜糖。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时敬发,正好对上对方投来的眼神。
时敬发端着碗没动,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他的手指在弩箭袋上轻轻敲着,那是他心里起疑时的习惯动作。刚才李建国倒酒时,他瞥见王秀兰往灶房方向瞟了一眼,动作很快,像在确认什么,那瞬间的眼神里,似乎藏着点别的东西,不是淳朴,而是算计。
就是这个眼神,让陈鑫心里的警铃猛地响了。
他和时敬发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没说话,却像有电流窜过。这种默契,从末世前就有了。那时候他俩总凑一起泡吧,看到合眼缘的姑娘,一个眼神递过去,就知道对方想的是直接上去搭话,还是先买杯酒制造偶遇。时敬发懂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疑虑,他也明白对方敲箭袋的意思——不对劲,得留个心眼。
“怎么不喝啊?”李建国注意到陈鑫和时敬发没动,举着碗催道,“是不是嫌我这土酒拿不出手?”
“不是。”陈鑫笑了笑,把碗往旁边挪了挪,“我等会儿得去看看货车,检查下轮胎和油箱,今晚得值第一班岗,不能喝酒。”
时敬发立刻接话:“我跟鑫哥轮班,他值前半夜,我值后半夜,也不能喝,万一有情况,手不稳。”他把碗里的酒往杨振平面前推了推,“给老弟吧,他酒量好。”
杨振平毫不客气,一把抢过碗:“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们不喝正好,省得跟我抢!”他仰头又灌了一大口,吃得满嘴流油。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热情:“也是,安全第一!那你们就多吃点菜,鸡肉管够!”他给陈鑫夹了块鸡脯肉,“多吃点,站岗耗体力。”
王秀兰也跟着劝菜,给时敬发碗里堆了满满一筷子青菜:“那你们多吃菜,这青菜是今早刚摘的,新鲜得很。”
陈鑫和时敬发没再多说,低头吃菜,眼神却始终没放松。他们看着杨振平一碗接一碗地喝,看着林溪被劝着抿了几口,看着老周夫妇和马风宇也渐渐放下警惕,杯盏交错间,屋里的笑声越来越响,米酒的甜香也越来越浓。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杨振平第一个出了状况。他手里的碗“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人晃了晃,像没骨头似的往桌子底下滑,嘴里嘟囔着:“咋……咋有点晕呢……”
“咋回事?”老周刚想扶他,自己也晃了晃,眼神发直,“我……我也有点晕……”他话没说完,脑袋“咚”地撞在桌子上,没了动静。
林溪惊呼一声,刚想站起来,突然腿一软,倒在椅子上,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嘴里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含混的气音。老周媳妇想扶她,自己也摇摇晃晃地栽了下去。
马风宇反应最快,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李建国夫妇,声音发颤:“酒……酒里有问题!”他想扑过去,却脚下一软,重重摔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很快也没了动静。王天凯闷哼一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了。
不过几分钟,满桌的人都倒了下去,只有陈鑫和时敬发还坐在原位。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昏黄的灯光照在倒下的众人脸上,他们的表情安详,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慢慢站起身,眼神里哪还有半分淳朴,只剩下冰冷的算计。王秀兰也变了脸,她走到门口,把大门从里面锁死,又拿起墙角的扁担,眼神阴鸷地看着陈鑫和时敬发。
“你们俩,倒是机警。”李建国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嘲讽,“我以为你们这群城里来的,见了酒肉早就忘了姓啥了。”
时敬发缓缓站起身,手已经握住了背后的弩,箭尖悄无声息地对准李建国:“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王秀兰冷笑一声,用扁担指了指地上的人,“还能干什么?添点人手呗。这农场这么大,就我们俩,忙不过来。”她走到马风宇身边,踢了踢他的腿,“这小子看着机灵,正好去喂猪。那女的细皮嫩肉的,去摘菜肯定顺手。”
李建国走到陈鑫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给过你们机会,安安分分喝酒晕倒,还能少受点罪。非要逞能,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他从腰间摸出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刀身闪着冷光,“你俩看着倒是结实,正好去翻地,那片玉米地该追肥了。”
陈鑫慢慢抬起头,眼神冷得像冰。他没动,只是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住了腰间的64式手枪。“你们这样多久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用这招骗了多少人?”
“不多,也就七八个吧。”李建国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病态的兴奋,“有的不听话,就宰了喂猪;听话的,就能多活几天。你们这群人里,那壮实的(指杨振平)和黑小子(指王天凯)看着最能干活,可惜了,非要跟你们俩一起逞能。”
“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保证你们会死得很难看。”陈鑫的手指扣住了扳机,眼神里的寒意让李建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死到临头还嘴硬!”王秀兰举着扁担就冲了过来,“当家的,别跟他们废话,先废了他们!”
就在她的扁担即将砸到陈鑫头上的瞬间,陈鑫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像闪电。他没拔刀,而是直接从腰间拔出了64式手枪,枪口稳稳地对准了李建国的胸口。
“别动!”
清脆的金属声和冰冷的枪口,让王秀兰的动作瞬间僵住。她举着扁担,愣在原地,脸色煞白。李建国握着柴刀的手也停住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呼吸都忘了。
时敬发几乎在同时动了。他手里的弩箭“嗖”地射出去,擦着王秀兰的耳边飞过,钉在她身后的门框上,箭尾还在嗡嗡震颤。“放下扁担。”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不然下一支,就钉在你脑门上。”
王秀兰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扁担“哐当”掉在地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哪里还有刚才的凶狠,只剩下恐惧。
“把刀放下。”陈鑫的枪口往前递了递,顶住李建国的胸口,“慢慢放,别耍花样。”
李建国的额头渗出冷汗,握着柴刀的手哆哆嗦嗦,最终还是“当啷”一声,把刀扔在了地上。“别……别开枪……”他声音发颤,嘴唇哆嗦着,“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陈鑫冷笑,眼神扫过地上昏迷的同伴,“没办法就用麻药害人性命?没办法就把人当牲口使唤?”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我看你们是享受这种把别人当奴隶的日子!”
“不是的!不是的!”王秀兰哭喊着,“是那些人先坏的!他们抢我们的粮食,还想占我的便宜!我们才……我们才不得不这样的!”
“不得不?”时敬发走到她身后,用脚把扁担踢开,“不得不把麻药下在酒里?不得不准备好柴刀扁担?我看你们是驾轻就熟!”
陈鑫没理会王秀兰的哭喊,盯着李建国:“解药在哪?”
“没……没有解药……”李建国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就是……就是迷药,睡几个小时就醒了,对人没伤害……”
“我再问一遍,解药在哪?”陈鑫的手指微微用力,扳机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李建国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喊道:“真没有!是用曼陀罗花泡的酒!我们试过,睡六个小时准醒!不信你们看,灶房里还有晒干的曼陀罗!”
陈鑫看他不像是撒谎,心里稍微松了点,但枪口依旧没移开。“时发,去看看。”
时敬发点点头,押着王秀兰往灶房走。很快,他拿着一把晒干的、开着白色喇叭花的植物走了出来,眉头紧锁:“确实是曼陀罗,这玩意儿的种子和花确实有麻醉作用,过量会死人。”
“我们就放了一点点!”王秀兰连忙辩解,“真的只放了一点点!就是想让他们睡一觉,没打算害命!”
陈鑫没说话,用枪口指了指墙角:“蹲下,双手抱头。”
李建国和王秀兰不敢反抗,乖乖蹲在墙角,浑身发抖。时敬发找了根绳子,把两人捆了个结实,又用破布堵住了他们的嘴,只留着鼻子喘气。
做完这一切,陈鑫才走到昏迷的同伴身边,挨个探了探他们的鼻息。还好,呼吸都还算平稳,只是睡得很沉。他松了口气,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滑进眼睛里,有点涩。
时敬发走到他身边,递过来块干净的布:“擦擦吧。刚才真险,要是我们也喝了,现在估计已经被拖去猪圈了。”
陈鑫接过布,擦了擦脸,看着墙角瑟瑟发抖的农场夫妇,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同伴,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刚进农场时看到的那片绿油油的玉米地,想起池塘里悠闲的鱼,想起李建国夫妇最初那淳朴的笑容,只觉得一阵恶心。
“没想到末世都这样了,还能遇到这种事。”时敬发的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原以为找到个世外桃源,结果是个吃人的陷阱。”
陈鑫没说话,走到窗口,撩开窗帘往外看。夜色已经很深了,农场的围墙在月光下像条沉默的巨蟒,围墙上的铁丝网闪着冷光。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丧尸嘶吼,更衬得这院子里的寂静格外诡异。
“等他们醒了再说。”陈鑫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先把这俩人看好,别让他们耍花样。今晚咱们俩轮流守着,一刻也不能松懈。”
时敬发点点头,重新拿起弩,走到墙角,盯着捆在地上的李建国夫妇,眼神警惕。
屋里的灯光依旧昏黄,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馨。桌子上的鸡肉还冒着热气,米酒坛子里的甜香还在弥漫,可这一切,都染上了一层冰冷的恶意。
陈鑫坐在昏迷的杨振平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心里默念着:醒醒吧,老弟,这末世,哪有什么真正的世外桃源。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这人性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