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缠绵着。
陈九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师父和三师兄已经去了太清殿,自己在这里干着急,除了把自己逼疯,什么用都没有。若连师父都摆不平,自己去了又能如何?
与其耗死心神,不如……找点事做,先稳住!
天光微熹,雨势稍歇。陈九斤再次挑起水桶,踏上去往太清峰 的山路。
果不其然。
行至半山腰熟悉的拐角,头顶上方,再次传来尖锐刺耳的叫声!
“嘎嘎——!笨蛋两脚兽,又来送死了!
那只黑鸟,从湿漉漉的树冠中猛地窜出,盘旋在陈九斤头顶上方,翅膀扇动间,雨水四溅。
陈九斤霍然抬头,死死盯住雨中那道嚣张的身影。或许是连日被折腾得心烦意乱,又或许是昨日的屈辱和对小满的担忧无处发泄,此刻这怪鸟的叫嚣声在他听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讽他的无能与废物!
“废物两脚兽!废物两脚兽!”
昨日种种在脑中翻滚:魏昂的跋扈嘴脸,大师兄冰冷的杀意,师父震怒的咆哮,还有三师兄那句半信半疑的“捉来开开眼界”……所有的憋屈、愤怒、担忧,此刻尽数化作了胸腔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开眼界?老子今天非把你老巢掀了不可!
“畜生!”陈九斤低吼一声,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将肩上的水桶连同扁担一起,狠狠往地上一顿!哐当!”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山间回荡。
他反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早就备好的短弓,弯腰,从水桶侧面抽出一支箭矢,双臂肌肉绷紧,弓弦瞬间拉满如月!
“嗖——!”
箭矢裹挟着陈九斤积压的怒火,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直奔怪鸟而去!
电光石火间,怪鸟身形在空中灵巧得不可思议地一偏,翅膀微微一侧,竟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饱含怒意的一箭!
“嘎嘎!废物!打不着!”怪鸟不仅没跑,反而发出一声更加尖厉刺耳的怪叫,充满了赤裸裸的嘲弄。
紧接着,它翅膀猛地一振,竟是调转方向,一头朝着旁边一片陈九斤从未踏足过的山林深处飞去!
“想跑?跑你娘的腿!”陈九斤怒火彻底冲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捣了它的窝,让它也尝尝厉害!他想也不想,拔腿就追,一头扎进密林之中。
林中草木疯长,粗壮的藤蔓如蛇般缠绕着古树,湿漉漉的树叶不断拍打在身上,比起外面的山路,这里难行百倍。脚下是厚厚的、腐烂的落叶层,踩上去又软又滑,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都差点栽倒。
陈九斤狼狈不堪,只能不断用手粗暴地拨开挡路的枝条藤蔓,脸上、手臂上很快就被尖利的树枝和荆棘划出数道细小的血痕,火辣辣地疼。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里,又酸又涩。
前头鸟影忽隐忽现,总也追不上。它似乎故意放慢了速度,时不时还扭头怪叫几声,嘲讽着他的狼狈。
“狗东西……有种……有种你别跑……”陈九斤咬着牙,一边大口喘气一边骂骂咧咧,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停歇,死死地跟着那抹在林间穿梭的黑影。
也不知追了多久,感觉至少翻过了一两个陌生的山头,林中的光线越来越暗淡,空气也变得愈发潮湿、阴冷,甚至隐隐带着一丝草木腐朽的气味。
他追得精疲力竭,几乎快要迷失方向,正萌生退意之际,前方林木忽然稀疏,眼前豁然开朗!他猛地停住脚步,拨开最后一层藤蔓,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连粗重的喘息都忘了。没有了遮天蔽日的树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的林间谷地。
谷地上,赫然矗立着一块块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巨大石碑!这些石碑,每一块都高达两三丈,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侵蚀痕迹、裂纹和苔藓。有几块已经断裂倒塌,巨大的残骸散落在泥泞的地上,更添几分苍凉。它们错落无序地散布在这片空旷的区域,形成了一片死寂而壮观的石林。
在石林入口处,一块最为高大、也相对最为完整的石碑巍然耸立。石碑之上,依稀可见龙飞凤舞、却已模糊不清的四个大字——千碑石林。
陈九斤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慑住了。
玄都观内,竟还有这样一处诡异的地方?他入门虽短,但也听师兄们闲聊过宗内各处景致,却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这片壮观的石林。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与惊疑,放轻脚步,试探着走进了石林。脚踩在松软的、覆盖着薄薄苔藓的地面上,几乎听不到声响。他的目光扫过一块块石碑,试图分辨上面模糊不清的痕迹。他发现,几乎每一块石碑上,都刻着一些不认识的字迹,还有一些则刻着难以理解的图案。
他走到一块相对矮小些、表面稍微平整一点的石碑前,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石面,想凑近了仔细看看上面到底刻了些什么。
“嘎嘎!有两脚兽闯进来啦!闯祸啦!闯祸啦!”就在此时,头顶再次传来聒噪无比的尖叫,打断了他。
陈九斤猛地回神,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在石林中央,一块石碑顶端,赫然筑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鸟窝!
“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你的老巢在这里!”陈九斤心中一喜,随即转为狂怒。 积攒了一路的怒火、憋屈、疲惫以及被戏耍的羞辱感,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看我今天不端了你的窝!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他迅速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石林边缘一根一人多高、手臂粗细的枯树干上。这树干分量不轻,陈九斤费力地将其拖到了巨碑下方。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石碑,发现石碑下半部分,约莫一人高的地方,有一处稍微向外凸起的石棱,虽然也被苔藓覆盖,但看起来还算坚固。他将树干的一端斜斜地搭在石棱上,另一端则用力插进地面松软的泥土里,勉强算是个斜梯。
“嘎——!找死! 碑顶的怪鸟显然看穿了他的意图,发出一声尖啸,双翅一展,如一道黑色闪电般猛地俯冲下来!毫不留情地朝着正在攀爬的陈九斤的头顶和手臂疯狂地啄击、抓挠!
“嘶——狗东西!滚开!”
陈九斤头皮剧痛!手臂上瞬间被抓出几道深深的血痕,火辣辣地疼,鲜血立刻就渗了出来,混着冰冷的雨水往下淌。
细雨沾湿了碑林,洗刷着石碑上的青苔,留下深浅不一的水痕。
陈九斤此刻正狼狈地攀附在那根充作斜梯的枯树干上,雨水混着从额角、手臂伤口渗出的血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头顶那怪鸟的啄击和利爪的抓挠带来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被这畜生戏耍、欺辱了这么多天,今天说什么也要讨回来!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忍着头顶和手臂上传来的剧痛。一只手死死抓住湿滑冰冷的树干,另一只手则胡乱挥舞,护住头脸要害,嘴里不停地咒骂。身体顺着倾斜的树干,艰难地向上挪动。石碑上的苔藓滑腻异常,几乎找不到可以稳定借力的地方。
身体剧烈晃动,好几次都差点重心不稳,从树干上摔下去,跌入下方冰冷的泥泞之中。眼前阵阵发黑,汗水、雨水、血水糊了一脸,视线越发模糊。但他一想到这些天受的窝囊气!一想到被魏昂指着鼻子羞辱的耻辱!一想到可能身陷困境的小满!一股莫名的狠劲便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起!这股狠劲支撑着他几乎麻木的身体,驱使着他继续向上!向上!
“给老子……上去啊!!”
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蹬树干!双手奋力向前一探!指尖抠住了石碑顶端粗糙的边缘!
“啊!”刚下过雨的苔藓滑腻,沾着不明的黏液,陈九斤的一只手没抓稳,整个身子骤然悬空,吊在了冰冷的石碑边缘。
怪鸟适时落在了石碑顶上,歪着头,扑扇了两下翅膀,一双漆黑的眼珠向下盯着悬在半空的陈九斤,发出尖锐的嘲讽道:“嘎嘎!蠢货!抓不住了吧!用不用本大爷去给你报信?说你吊在这等死!”
话音未落,抓着石壁的另一只手又滑脱了半寸
怪鸟正要再开口奚落,忽见陈九斤紧绷的脊背猛然弓起。他吊在半空的双腿猛地蜷缩,脚尖死死蹬住石碑上一处被侵蚀出的文字凹痕,腰腹骤然爆发巨力,膝盖狠狠磕在碑上,借着这股冲力,一个翻滚!
人,已经爬上了碑顶!
“呼……呼……呼……”
陈九斤趴在石碑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湿。
陈九斤稍微缓过一口气,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巨大鸟窝。这窝比他在下边看到的还要庞大、杂乱,直径足有四五尺宽,与其说是巢穴,不如说是一个用枯枝、藤条、泥巴胡乱堆砌起来的杂物堆。窝里隐约可见些干草、零落的羽毛,还有几片颜色各异的破布条。
怪鸟见他真的爬上自己的“宝座”,更是气急败坏到了极点。它绕着巨大的石碑疯狂地盘旋、尖叫怒骂,声音里充满了惊惶与不安,但却不敢再像刚才那样轻易靠近攻击了。看着它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陈九斤心中积攒了多日的怒气和郁闷终于得到了宣泄。
“总算轮到你这畜生吃瘪了!”他喘匀了气,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石碑上站起身。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血污,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报复得逞的快意,他指着头顶盘旋不休的怪鸟,声音嘶哑地怒骂道:“叫啊!你他娘的再叫啊!让你再欺负老子!让你再往老子水桶里扔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今天就让你知道,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骂声未落!他毫不犹豫地抬起脚!汇聚了全身残余的力气和满腔怒火!对准鸟窝,狠狠地踹了下去!
“嘭——哗啦!!”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杂物散落的声响!巨大的鸟窝瞬间从高高的石碑顶端被踹飞出去!在空中便开始解体!枯枝、烂叶、羽毛、破布四散飞扬!最终重重地砸在下方湿漉漉的泥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嘎——!!!!”
就在鸟窝摔碎的瞬间,下方的怪鸟猛地惨叫!
鸟窝被陈九斤一脚踹飞,散落一地。但在石碑顶上,原本被鸟窝压住的位置,却遗留下了一样东西。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破损的黑色布料。陈九斤蹲下身,疑惑地将破布捡了起来。入手处,一片异样的冰凉柔滑,触感细腻远非寻常棉麻可比。但这绸布的边缘破损得十分严重,呈现出不规则的撕裂状,有些地方甚至像是被利器切割过。
绸布的颜色是深沉的墨黑。在绸布靠近中央的位置,隐约可见几缕断裂的金银丝线,似乎曾绣着什么图案。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藏在这么一个破鸟窝底下?
陈九斤皱紧了眉头,将这块破损的绸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但绸布非凡的质地,以及隐约可见的精美绣工,都昭示着它的不凡。
他下意识地,将这块绸布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了怀中,紧贴着胸口温热的皮肤。
就在绸布贴近皮肤的刹那,陈九斤猛地一颤!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凉感,顺着绸布渗入,竟隐隐与他丹田内那股推拒灵气的力量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虽然转瞬即逝,却让他心头剧震!这和他前两次的感应一模一样,难不成不是小满?而是这块破布?
怪鸟依旧在不远处不停地尖叫道:“小偷,贼!”却终究没敢再上前攻击。
陈九斤没再理会它。只是站在碑顶,环绕着望了一圈这片笼罩在细雨中的千碑石林。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绸布冰凉柔滑,此刻却仿佛带着一股微弱的、奇异的悸动,隐隐与天罡神算相呼应。
这块破布……究竟是什么?为何会引动我体内的异常?难道……我之前的感应,并非来自小满,而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