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小池镇喧嚣渐歇。那些核心弟子,并未将白日街头的言语冲突当真,不过是动手前的口舌之争。至于临时站队的,多是些见风使舵之辈,明日进了流波山,立场如何,还未可知。
客栈房间,窗纸映着微光。月清霜独坐,素指轻拭青鸾剑身,寒光流转。
一个声音忽在她耳畔响起:“霜儿,镇外林中相见。”
是师父静尘。
月清霜披上外衣,身形微晃,已至镇外树林。月华如练,清冷洒落,静尘背对她,立于林间。
“师父。”月清霜轻唤。
静尘缓缓转身,看向月清霜,开口:“霜儿,你今日锋芒太露,不似平日。当街与各派弟子对峙,更言生死,为何?”
月清霜立于师父身前,夜风吹拂她素色衣裙与青丝,清冷月光勾勒她轮廓。她道:“师尊,流波山内,各凭手段。他们既来挑衅,便该有承担后果的准备。弟子以为,与其坐等他们寻衅,不如先声夺人,让他们知晓,玄都观弟子,非随意可欺。”她身姿挺拔,言语透着一股锐意,“彼辈本就该惧我、敬我,我为何要回避,不敢与他们正面对峙?”她并不认为此举会招致祸端,反而觉得,那些人本就该对她,对玄都观心存忌惮。
静尘看着她,片刻后轻叹,说道:“道法万千,各有缘法。你好自为之。此行流波山,首要护住自身,莫因片刻意气,乱了剑心。”
月清霜垂首,话语却直接:“弟子明白。但弟子认为,太上忘情并非断绝七情六欲。若无情便能证道,师尊何必执着玄都观香火?又何必多次关照弟子与小满?”
静尘身形微滞,未料平日温顺的弟子会如此诘问。她移开目光,望向远处,说道:“玉珑给了小满,你或许因此对为师心存芥蒂。但时间会证明,为师如此,自有道理。”
月清霜抬首,迎向静尘目光,坚持道:“弟子从未对师尊有过半分怨怼。弟子只是不解,一心修习太上忘情的您,难道对我和小满,对玄都观,真无半分情分?都说无情方是至情,但这红尘俗世,谁能真正挣脱?”
静尘沉默良久,夜风吹过,林叶簌簌。她终未多言,只留一句:“流波山中多凶险,万事小心。”
话音未落,其身影已融入夜色,悄然不见。
林间,唯余月光,静静洒落。
月清霜独立许久。
心绪,难平。
......
晨光熹微,小池镇外已是人影绰绰。各宗弟子齐聚,宗门长辈简短训示几句,众人随即启程,向流波山古迹进发。
流波山入口,藏匿于荒僻山坳的巨石洞窟之中。窟口幽深,寒风自内吹出。众人列队,沿着狭窄石道蜿蜒前行。约莫一炷香后,前方视线豁然开朗。入口处设有禁制,非同队玉佩者,皆被随机传送。唯有佩戴相同玉佩的队伍,方能同处一地。
穿过入口,并非预想中的地底石窟,竟是一片广阔松林,阳光透过参天古松,筛下无数跳跃光斑,针叶缝隙间金光缕缕,小溪水流潺潺。草木异香裹挟灵气,扑面而来,清冽提神。但几人却顾不得欣赏美景,松林静谧,只闻三人脚踏松针,沙沙作响,心绪各异,却皆凝神戒备。
陈九斤、月清霜、林桃三人并肩而行。月清霜一袭素白衣衫,衣袂随微风轻拂,警惕地扫视周遭。林桃脸色微白,下意识地靠近了月清霜几分。
三人初入松林,立足未稳,前方树影幢幢,倏然晃动,数道身影疾闪而出,挡住了去路。来者服饰各异,显然并非同门,但为首几人气机交织,压迫感顿生。
为首那人,正是碧水宫的陆清风,他身旁,柳依依神色平静地站着,未曾言语。而在他们身后,一个身影让陈九斤和月清霜皆感意外——王明心,他此刻面色阴沉,眼神躲闪地站在陆清风一侧,不敢直视月清霜与陈九斤,显然是心虚。
陈九斤与月清霜对视一眼,心中了然。王明心此举,无疑是彻底的背叛。
陆清风昨日在镇上受辱,此刻狭路相逢,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机会,更何况月清霜宣战在先,他急于证明自己,也想借此打压玄都观气焰。他笑着看向月清霜,开口道:“月清霜,好巧啊,我们这么快就遇上了。看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他转向王明心,后者脸色几番变换,透着不安。陆清风继续道:“王道兄,你我联手,先将这玄都观第一天才清出场去!她实力最强,若让她先寻得机缘,你我岂非都是白跑一趟?事成之后,先前许诺你的凤血丹,我必双手奉上!”
王明心闻言,犹豫片刻,最终咬了咬牙,算是默认。他深知自己修为不如月清霜,若不依附陆清风,在此地恐怕难以讨到好处,凤血丹的诱惑更是让他无法拒绝。此举虽是背叛宗门,但富贵险中求,他已然赌上了自己的前程。
陆清风见王明心已然默认,眼中戾气闪过,正要挥手。
“陆师兄,” 柳依依轻柔的声音响起,浅蓝色的丝裙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人却未动,只是微微侧过脸庞,“此刻便要分个生死么?”
陆清风动作一滞,眉头拧起,不悦道:“柳师妹有何高见?”他此人向来自负,认为月清霜昨日挑衅,此刻便要让她付出代价,以显碧水宫神威,更是要借此震慑其他宵小。
柳依依回道:“高见谈不上。只是依依觉得,此地秘境方开,林深未知,真正的宝物与机缘,还未显现。我们若在此与玄都观倾力一战,即便胜了,自身灵力与底牌也必有损耗。”她稍作停顿,指尖拂过裙摆上的海贝装饰。碧水宫此行,是为了夺宝,而非寻仇,无谓的消耗只会让最终的争夺处于劣势。在她看来,现在保存实力,待到图穷匕见之时,再行雷霆一击方为上策。
“若因此让金刚寺,或是截天书院那些人捡了便宜,岂非得不偿失?师兄的目标,当是那最终的造化。现在动手,时机未到。”她言语间点明利害,提醒陆清风莫要因一时之气,坏了宗门大事。她不想在此地过多消耗,若真要倾力一战,也该是在最后争夺宝物之时。
陆清风冷哼一声,俊美面容上掠过阴鸷。他显然不认同柳依依的判断,在他看来,此刻联手才是上策,若等到了最后争夺法宝,各方势力只会各自为战,哪里还有这般机会?
“王道兄,动手!”陆清风不再与柳依依多言,直接对王明心下令,抢先攻向月清霜。
王明心尚在权衡,陆清风的威逼利诱言犹在耳。
未等他做出回应,月清霜指尖已然按上青鸾剑柄。多说无益,唯有手中之剑能破此局。
铮然一声鸟鸣,青鸾剑已然出鞘!剑身青光暴涨,如一道惊鸿疾电,直取陆清风眉心!剑光到处,细密的松针被无形气劲荡开,阳光被切割成无数碎影。
一剑既出,便是决心。她竟是要以一人之力,独对碧水宫陆清风和倒戈的王明心!
剑出的同时,她喊向陈九斤与林桃:“速退!护住林桃!”
王明心脸色青白交替,月清霜这一剑来得太快,剑势凌厉,迫得他呼吸一窒。陆清风许诺的凤血丹,非常珍稀,玄都观很少有。他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的陈九斤,昨夜月清霜与此人同游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嫉妒与不甘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犹豫。
王明心牙关紧咬,原本摇摆不定的身形骤然站定,已是做出了选择。他向月清霜喊道:“月师妹,休怪师兄无情了!这流波山中的机缘,本就是能者居之。我若不争,岂非白来一趟!”
他的声音里,再无半分同门情谊,只剩下贪婪与决绝。
王明心不再迟疑,穿心锁“哗啦”一声破空而出,锁链带着森森阴气,配合着陆清风的攻势,从侧面缠向月清霜。
柳依依见此情形,清秀的眉头轻轻一挑,但她并未出手相助任何一方,反而悄然而退数步,对身旁的几名碧水宫弟子低声道:“静观其变。我们的目标是遗迹深处,莫要在此地过早消耗实力。”
柳依依看得分明,此刻陆清风虽与王明心联手,但月清霜亦非弱者。无论胜负,双方都将元气大伤。虽然陆清风和她同门,但此时也是竞争对手,不如坐山观虎斗。
陆清风见王明心果然倒戈,面露得色,大笑道:“哈哈哈!好!王道兄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今日便让你我联手,先除了这眼中钉!”他长袍无风自动,随即对身后两名神色凶悍随从楚氏兄弟喝道:“楚麒、楚麟!你们两个,去,把那碍眼的小子和那丫头给我废了!别弄出人命,坏了规矩,但手脚打断,让他们爬着出去!”
“是,陆师兄!”楚氏兄弟狞笑一声,应诺,身形一晃,便如饿狼般扑向不远处的陈九斤与林桃。松针被卷起,又飘落。
陆清风与王明心左右开弓,攻势连绵。月清霜手腕翻转,青鸾剑在身前织成一片青蒙光幕,剑气激荡,将周遭松针都迫开数尺,一时间,三人身影在光影中穿梭,兵刃交击声不绝于耳。
战圈之外,楚氏兄弟已狞笑着扑向陈九斤与林桃。林桃修为本就逊色,此刻更是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向陈九斤身后躲去。
月清霜心头一沉,若不能尽快摆脱眼前二人,以陈九斤与林桃的修为定然会吃大亏。她不再犹豫,青鸾剑发出一声高亢的凤鸣,剑势陡然转厉,青光暴涨数尺,欲以雷霆之势逼退二人。
陆清风是何等人物,月清霜剑招甫变,他便已察觉其心分两处。他沉声笑道:“月清霜,还想分心救人?先管好你自己!”话音未落,水蓝长剑陡然一振,数水刃瞬间凝成。
月清霜此刻强行变招,攻势虽猛,却也露出了刹那空当,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陆清风眼中精光一闪,水刃绕过青鸾剑,“嗤啦”一声,月清霜左臂衣袖被水刃切开,一道血线立时浮现,迅速浸染开来。
月清霜身形微晃,却依旧紧握青鸾剑,剑势未散。
陆清风见一击得手,更是得意忘形,对王明心厉声喝道:“王明心!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让她喘息过来不成?凤血丹你若想要,就让他们也动手!先剪除那小子的羽翼,看月清霜还如何支撑!届时,再慢慢炮制她,让她明白得罪我陆清风的代价!”在他看来,月清霜最强的倚仗便是自身实力,可一旦身边之人受到威胁,必然分心。先断其臂助,再围而歼之,方为上策。
月清霜贝齿紧咬下唇,左臂伤口传来阵阵锐痛。
情势危急。
她心念电转,已无退路,唯有行险一搏!她不退反进。青鸾剑上青光骤然暴涨,剑鸣清越,月清霜竟是强行顶住陆清风与王明心的攻势,身形借力回旋,如一抹流光疾影,主动将战团引向楚氏兄弟与陈九斤、林桃的方向!剑光所过,松针纷飞,劲气四溢。她此举凶险至极,等同于将自己置于数人夹击中。
同时口中疾呼:“陈师弟,林桃!护好自己,寻机突围!”
陈九斤与林桃甫一站定,楚氏兄弟已带着凶悍气息逼近,楚麟手持开山大锤,楚麒则握着一双分水刺,寒光闪烁。林桃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她脸色苍白,紧紧握着手中的法剑,又向陈九斤身后靠了靠。
正当陈九斤凝神戒备楚氏兄弟的攻势,上清殿的孙浩与赵倩果然也围了上来。这二人与楚氏兄弟一前一后,形成了合围之势,将陈九斤与林桃的退路堵死。昔日同门,此刻竟成了帮凶。
陈九斤目光扫过孙浩,怒火中烧,厉声喝问:“孙浩!你们当真要助纣为虐,背叛玄都观,对我等同门下手吗?!”
孙浩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陈九斤的目光,但脚步却未移动分毫,显然已下定决心。他只是嗫嚅道:“陈师弟……各为其主……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言语间,已没了半分同门情谊。
“好一个奉命行事!”陈九斤怒极反笑。他已懒得再与这等反复小人多费唇舌,唯有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他一把将林桃拉到自己身后,护得周全。
话音未落,陈九斤猛地一踏地面,厚厚的松针受力四溅,他身形如离弦之箭般主动迎向楚麟!他背后铁精大剑未曾出鞘,而是直接右拳紧握,体内灵力尽数灌注其上,拳锋隐现金芒,对着楚麟当头砸下的巨锤,悍然一拳轰出!他在大比上一拳击败魏昂,这些人比魏昂难不成要强上许多?他也想试试,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掂量对方。
月清霜心有所感,身形止住,没再过来。
楚麟见陈九斤竟敢赤手空拳硬撼自己的巨锤,眼中露出不屑与残忍,锤势更增三分力道,带起呼啸风声,誓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小子一锤砸成肉泥!
“嘭——!”
拳锤相交,竟发出一声金铁交击般的沉闷巨响!
楚麟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只觉巨力自锤柄传来,握锤的右手虎口当即崩裂,鲜血淋漓。紧接着,腕骨、臂骨传来一连串“咔咔”碎裂声!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中的开山巨锤再也把持不住,“哐当”一声脱手飞出,撞断了旁边一棵碗口粗的松树,轰然倒地。
陈九斤一拳震飞楚麟的巨锤,更震断其手臂,却毫不停歇,攻势如潮。不等楚麟惨叫声落,他已欺近其身!左拳紧随而至,带着破空劲风,直捣楚麟胸口!
楚麟此刻又惊又惧,右臂已废,仓促间只能勉强抬起仅剩的左臂,试图以小臂格挡。然而,陈九斤这一拳灌注了全身之力,何其刚猛!
“咔嚓!”又一声骨裂声响彻林间!
楚麟的左臂臂骨应声而断,陈九斤的铁拳余势不衰,重重地轰击在他的胸膛之上!“噗!”楚麟胸前的护身灵力如同纸糊般应声碎裂,紧接着,他胸骨塌陷下去一个凹坑!口中鲜血喷起数尺,随后整个人再也没了动静。
陈九斤手上的灵力明灭不定,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拳头,脸上带着未消的紧张与惊愕,口中喃喃自语道:“原来我这么强!”
而另外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仅仅两三个呼吸,楚麟已经躺在地上生死不明了。而眼前这个刚猛的少年竟然眼中怎么还有迷茫之色?三人皆是忌惮不已,与陈九斤拉开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