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观,玉清殿。
青砖透着寒气,顺着膝盖,爬上身躯。殿内燃着檀香,烟很沉,贴着地飘,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还是气氛压的,就是不往上走。
陈九斤跪在殿中央,头垂着,眼前的青砖上的小坑被他数了一遍又一遍。他也抬起过头,但烟雾在他周身弥漫,看的不太真切,上座的像是四个雕像。
胸口空荡荡的,那块破布没了。从流波山一回来,他就被直接带到这里,连洗心殿都没让他回。破布被掌门收走,他本想解释的,但玉清子没理他,先行离去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路,似乎就这么断了。
他有些怨恨莫问天,要不是他当众把此事托出来,其他人怎会知道。可转念一想,这等奇物,终究是藏不住的。
殿上,四道身影分坐四方。玉清子、玄微、静尘、陆怀谦。
静尘身后,月清霜俏立,看着下边的陈九斤,脸上有些担忧。
玉清子身后也站着一人,是李奇。他回来了,但是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有伤在身。
破布放在玉清子身前的桌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破布,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凡。只不过相较于平时的绸缎更加细腻一些,看不到针脚,上边的图案也是浑然天成。若非要说有何诡异之处,这块布的触感,倒像是皮肤。
“九斤,”道玄又摩挲一下破布,缓缓开口,道:“唤你而来并不是有意刁难你,有几件事需要问你,你要老实作答。”
陈九斤抬起头,干脆答道:“是!”
“此物从何而来?”
陈九斤没有思索,将千碑石林和怪鸟的事全盘托出。想必千碑石林几位首座也都去过,没什么好隐瞒的。
果然,听到他的话,几位首座神情各异,皆有惊色。
千碑石林,早在玄都观建派前就已经在此处了,甚至宗门选址都与之有关。只是碑上文字早已失传,无人能懂。
也不是他们不重视,曾有长老耗费数十年光阴研究,最终一无所获,反倒荒了修行,自此便无人再关注了。
没想到,竟让这小子撞上了这等机缘。
玉清子转向陆怀谦,问道:“陆师弟,你怎么看?”
陆怀谦沉默片刻,道:“陈九斤从未与我说过此物,但这些年来,我也并没有察觉到异常。莫问天的话,能信几分?我看他就是故意挑拨,想看我们自己乱起来!”
“陆师兄此言差矣。”静尘一旁说道:“此物能噬佛光阴气,单从这一点,就绝不是凡物。况且当时掌教亲眼所见,莫问天所言,恐怕不虚。倘若真如莫问天所言,还吸食血液,那便是邪物无疑,留在此子身上,必成大患!”
陆怀谦冷哼一声,本就因自家弟子受审而憋着火,加上静尘对他心有芥蒂,怒意上涌,说道:“吸点血就是邪物?我等修士,哪个没用过精血催动法宝?照你这么说,咱们这满山的法宝,都他娘的是邪物了?”
不等静尘反驳,他却站起身,继续呛道:“静尘师妹,那你每月丢弃的那些带血的布条,是不是也是邪物?要不要贫道帮你收了,回头给你炼成法宝?!”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
殿上几人,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有月清霜和李奇,年轻脑子转的快,最先回过神。
月清霜脸上一红,转过了头。李奇嘴角抽了抽,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依我看,你比我这徒弟更像妖魔!”
陆怀谦依旧喋喋不休,嘴上不饶人。
“陆怀谦!”反应过来的静尘浑身发抖,拍案而起,平时少有表情的脸上,罕见的暴怒,喝道:“你……你简直无耻之尤!玄都观怎会有你这等满口污言秽语的首座!”
“够了!”玉清子一声怒喝,“都给本座住口!当本座死了吗?!”
他疲惫的看着二人,失望道:“你们师出一脉,为何总要争吵不休?百年前的事,陆师弟是有错,可那结局,岂是他一人能左右的?”
随后目光越过静尘,瞪着陆怀谦,又骂道:“还有你!都快一百年了,你还没跟静尘师妹解释清楚?我要是你,早找根柱子一头撞死了!一百多岁的人,还跟三岁小儿一样,非要人当着弟子的面给你们断官司,这一代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一时间,两人都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玉清子见安静下来,和另一侧的玄微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拿起破布,道:“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事相商……”
但几人都不接他的话。
最终还是陆怀谦打破了沉默,陈九斤是他的弟子,他不能不管。
“掌门师兄,依我看,这块布,咱们几个都试过了,都无法催动。”他指了指陈九斤,“也就我这徒弟能用。邪门是邪门了点,可它在流波山救了这小子的命,硬扛了老秃驴两下!这是机缘!现在你们想收走,是什么意思?自断臂膀,好让外人下次再骑到玄都观头上作威作福吗?”
“陆怀谦!”静尘她强忍着怒火和他理论,道:“此物能噬佛光,能纳阴气,连莫问天都对它另眼相看,这岂是‘机缘’二字能解释的?他心性未定,怀此邪物,万一被其反噬,堕入魔道,谁来承担后果?”
她顿了顿,下了结论:“依我之见,当封存此物,由宗门看管。”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一直沉默的玄微连忙打圆场:“哎,二位都少说两句吧。”
他先看向陆怀谦,劝道:“陆师弟,言重了。静尘师妹也是为宗门安危着想,并无私心。”
随后又转向静尘:“师妹,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谁知,陆怀谦和静尘竟像约好了一般,同时转头,对着他异口同声地喝道:“闭嘴!”
静尘瞪着玄微:“若不是你上清殿的弟子与外人合谋算计清霜,焉能有后面这些事?”
陆怀谦也跟着点头,竟难得地同意了静尘的看法。
玄微瞬间把头缩了回去,哑口无言。这事他确实理亏,只是想不通,这两个刚吵完架的人,怎么突然就同仇敌忾起来了?
“都给本座住口!”玉清子终于压不住火气,一掌拍在玉桌上,“还嫌不够丢人吗?!在流波山,先被本真指着鼻子教训,后被莫问天当众挖墙脚!你们一个个对内倒是伶牙俐齿,怎么当时没见谁站出去,替玄都观挣回点脸面?!”
他心烦意乱,这几个人根本抓不住重点。但事情终究要解决,他强压下烦闷,对着静尘身后的月清霜摆摆手,示意她上前,问道:“清霜,你在流波山与九斤一队。你来说,这块布,究竟有何反常之处?”
月清霜看了跪在地上的陈九斤一眼,又向首座行礼,说道:“回禀掌门师伯,各位师叔。这块布,不仅救了陈师弟,同样也救了弟子一命!”她将血池之事的来龙去脉,救下二人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