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霞光将义庄映得诡异通明,驱散了夜色,却带来了更深的死寂。火把早已熄灭,残存的镇民在厉劫身后逃入黑暗,只余下满地尸首,在霞光中泛着不祥的光。
霞光中的身影对陈九斤的出现,全无半分怒意,反而从中传出一阵赞叹,声音变幻不定,听不出男女。
“不错,当真不错。这么快就料理了那边的麻烦,还能赶到这里。”
他口中的“麻烦”,正是那几个邪修。此言一出,无异于承认,陈九斤与月清霜从头到尾,都只是他借来清理门户的刀。
“正好,”霞光中的声音愈发愉悦,“让我来掂量掂量,你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
话音轻描淡写,周身的五色霞光却骤然收缩,继而狂暴地向外扩张!万千霞光丝线穿插交织,瞬息间便在空中编织成一只覆盖了半个义庄的苍天巨手,朝着下方二人轰然压落!
这巨手下落得并不快,但其压力却早已到了二人身上。空气在巨掌下不断压缩,甚至发出爆鸣声,二人脚下的土地,也被压的开始崩裂。
陈九斤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铜墙铁壁,挤压着他的骨骼。这种压力,他第一次感受到,是真正的、来自更高层面的碾压。
他体内的气血无需催动,便已如江河决堤般自行奔涌。正是在他练习天书中的法之后,才会有这种现象出现。“引九霄灵炁贯顶,融百骸”,此刻外界的庞大压力,反而成了催动了他的功法。一层璀璨的金光自他皮肤下透出,将他整个人渲染得如同一尊熔铸的神像。
“喝!”
陈九斤双腿如老树盘根,深植大地,逆着那山崩海啸般的压力,拧腰送胯,一拳向天!
原本被压缩的空气,又被拳锋带起,竟打出阵阵涟漪,与霞光巨手悍然相撞!
“轰——!”
一声沉闷如山崩的巨响,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气浪如怒潮般向四周席卷,将地上的尸首与残破的火把尽数掀飞。
遮天蔽日的霞光巨手,竟被这逆天一拳,硬生生捶得凝滞在半空!以拳锋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爬满了整只巨手!五色光华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爆碎!
如此神通竟被他当场撼动!
肉身硬刚神通?!
身后,拄剑强撑的厉劫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他浸淫多年的精妙剑法,讲究寻找破绽,一剑破之,是为“破法”。可眼前这少年,却简单粗暴到了极致。什么节点?什么薄弱处?在他面前,统统不存在!
只要将你的神通整个打爆,那便处处都是破绽!
厉劫感觉自己苦修多年的剑道,在这一拳面前,显得有些……抽象,自己反倒像个小丑。
陈九斤虽挡下这一击,也被震得气血翻腾,身上金光暗了下去,手臂不住的颤抖。
空中的巨手裂而不散,霞光流转间,裂缝凝然消失,五指再次攥紧,威势比方才更盛三分,仿佛一座真正的五色神山,要把他二人镇住!
强烈的屈辱与不甘涌上心头,厉劫岂能甘于人后!他拄剑的左手青筋暴起,强提一口残存真元,张口喷出一蓬心头精血,这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一丝暗金色!
血雾尽数洒在那柄凡铁长剑之上。
“铮——!”
凡铁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剑身之上,万千符文浮现而出,交织成一片,而后轰然一声,尽数脱离剑体,冲霄而上!
虚空震荡,那些血色符文在空中排列、重组,铿锵作响,宛若神金浇铸。转瞬间,一头背生双翼的狰狞血虎在半空成型,仰天咆哮间,一股灭绝万物的锋锐剑意席卷四方!
这由符文组成的至尊凶兽,双目血光洞射,没有扑向那五色神山,而是化作一道血色流光,带着杀意,直刺空中的霞光本体!
“以凡铁承载无情剑道,你倒是自古至今头一个。”
霞光中的身影发出一声轻笑,似是赞许,又似是怜悯。面对这搏命一击,他竟连手指都未曾动弹,只是周身五彩霞光轻轻一漾。
一朵五色奇花自霞光中悄然绽放,继而,一片晶莹剔透的花瓣悠悠飘落。
明明是后发,却更快的出现在血色流光的路径上。
“嗤——”
凝聚了厉劫全部精气神的符文血虎,在撞上花瓣的瞬间,便如骄阳下的冰雪,发出一声轻响,旋即开始飞速崩解、消散,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厉劫的剑终究承受不住那股滔天的剑意,“咔嚓”一声,在他手中寸寸碎裂。剑刃崩飞,划破他的眼角。
那只五色霞光织就的巨手,在空中旋动,一把将他攥住。
霞光巨手攥得越来越紧,厉劫仿佛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捏爆。他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半截凡铁断剑,锋利的断口已深陷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巨手带着他冲向夜空,猎猎罡风如刀,刮得他面颊生疼。剧痛与失重感让他脑中一片昏沉,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无尽的血色y涌入脑海。
孩童的哭喊,妇人的哀求,利刃入肉的声音,融入他童年最后的记忆。那些他发誓要用一生去斩断、去遗忘的情感与羁绊,此刻却化作最恶毒的梦魇,在他最狼狈、最无力的时候,将他吞噬。
“瞧瞧,这就是你的剑道?”霞光中传来戏谑的声音,“斩断了情,却还是这般不堪一击。真是可怜。”
“嗬……”
厉劫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血丝爬满双眼,盯着那团霞光。
陈九斤站在下方,仰头看着。他看得分明,那“上仙”不只是在折磨厉劫的肉体,更是在摧毁他的道心。杀人,还要诛心。
霞光巨手在空中将厉劫挥舞了两圈,猛地朝地面砸下!
陈九斤见状,竟直接抢入那巨手下方的阴影之中。他没有抬头,只是将双臂交叉于顶,全身金光再度暴涨,准备以肉身硬撼,为厉劫博取一线生机。
预想中雷霆万钧并未落下。
那只霞光巨手,在距离陈九斤头顶三尺之处,戛然而止。
五指倏然松开,如同丢弃垃圾,将半空中已然昏死的厉劫随手甩飞。厉劫的身躯重重撞在远处倒塌的墙垣上,激起一片尘土,再无声息。
霞光中的身影,似乎对这一幕很满意。
一阵雌雄莫辨的轻笑声在义庄上空回荡。
“一个天生剑骨,不惜燃血也要救几个凡人;一个……竟是‘道体’雏形?看来‘那位’的眼光,果然没错。”
“那位”?
又是“那位”。他究竟是谁?
他正想追问,对方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想知道?”霞光中传出的声音,“打赢我,或许我会告诉你。”
话音未落,周遭的五色霞光骤然向内一缩,随即爆开,化作一片将整个义庄笼罩的领域。先前那些绮丽的花瓣再次出现,却不再飘落,如雪花般定格在空中,随后,纷纷扬扬地斩落!
厉劫拄着断剑,勉强站稳,护体剑气刚一升起,便被飘落的花瓣触碰,迅速消融。剑气溃散,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单膝跪倒在地。
陈九斤的身体也初次感受到了针扎般的刺痛。
但他立刻发现了一件奇事。天书上的吐纳法门,竟在此刻自行运转。那些被花瓣腐蚀掉的丝丝缕缕的气血,并未消散,反而在经脉中流转一圈后,被炼化,重新灌注回他的丹田。
他非但没被削弱,反而越战越勇!
陈九斤干脆放弃了所有防御。他任凭那些锋利如刀的花瓣在自己身上切割出道道血痕,整个人如一头苏醒的蛮龙,直接冲入了花雨中。他双拳齐出,带起雷鸣般的风声。
直捣黄龙!
就在他的拳头即将轰中那团霞光本体的瞬间。
“上仙”竟主动散去了所有霞光,领域、花瓣、压力,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任由陈九斤那灌注了全身力道的拳头,停在他面前三寸之处。
狂暴的拳风将他身上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这一拳,力道不错。”他语气轻松地评价道,“可惜,打错了人。”
狂暴的拳风将他身上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却再难寸进。
陈九斤收回拳头,金光缓缓敛入体内,他盯着对方,没有说话。
对方继续说道:“你的表现,‘那位’会很满意的。我若真在这里伤了你,恐怕,我也活不过明天。”
他立刻明白,从头到尾,对方都游刃有余。
“上仙”的身影重新化作一道五彩流光,悬于半空,似乎准备离去。
陈九斤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胸中的怒火与刚刚激荡的气血混在一起,让他很难受,但他还是压下翻腾的气血,急声喊道:“林桃!是不是你抓走的!”
流光在半空微微一顿,笑声再度响起,“哦?林桃?”
“你说的,可是那个身具‘乙木之体’的极品‘药引’?”
“眼光不错,连你都惦记着。放心,她现在很安全,正在碧霄宫,等着成为的炉鼎。怎么,想救她?”
那道流光在空中转了个圈,笑声更甚:“那就来试试看吧。”
“炉鼎”二字,瞬间点燃了陈九斤的滔天怒火。
一股暴戾之气从他丹田内翻涌而出,刚刚敛入体内的金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迸发,这一次,却染上了一层血色。
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想杀人。
五彩流光不再停留,化作一道长虹,消失在夜空尽头,只留下一串轻蔑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