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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浪书院 >  诛仙前传 >   第98章 剑胎

客栈的木门被重新推开,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入。

大堂里死寂一片。

方才还准备看热闹的食客,此刻都缩在角落,没人敢抬头,目光都落在自己面前的碗里。

二人径直上了二楼,回到房中。

......

镇外树林中。

就在方才的地方。两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只是直到此刻才愿意让月光照亮。

其中一道身影笼罩在黑袍之中,身段曼妙,夜风拂过,黑袍贴在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却偏偏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

她身旁的男子负手而立,看着客栈的方向,率先开口:“师父选的这枚棋子,你怎么看?”

黑袍女子发出一声轻哼,有些不认可,道:“连最基本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不过是个有点蛮力的莽夫罢了。师父这次,怕是看走眼了。”

“但他这具道体……非同寻常。”男子说道。

“那又如何?只不过是师父刻意培养出的体质,不过是更好用的容器罢了。”女子更是不屑。

她转过身,似乎对陈九斤失去了兴趣:“先不必管他,等碧霄宫那边的好戏演完,再寻个弟子去掂量一下他。我们走,去河阳城,看看另一枚棋子,可别让他也出了岔子。”

......

客栈中

月清霜看着陈九斤,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像一尊石像,只是那双垂下的手,青筋微微暴起。

她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白色的瓷杯,在昏黄的灯光下,氤氲出淡淡的热气。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

陈九斤没有碰那杯茶。

他缓缓抬起手,摊开在桌面上,看着自己的掌心。那只刚刚一巴掌扇爆了人头颅的手,此刻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血迹。

“杀他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那一瞬间……我竟然觉得很痛快。”

月清霜端着茶壶的手猛地一颤,几滴热水溅在手背上,痛的她连忙放下。

陈九斤抬起头,双眼中此刻写满了迷茫。

“我是不是要入魔了?”他看着她,“肯定是炼魔池里的魔血……它在我身体里,它在改变我。”

“不是的!”月清霜立刻摇头,几乎是抢着说道,“你只是太愤怒了,为了林桃,为了那些镇民……任何人遇到这种事,都会被怒火冲昏头脑。”

“不!”陈九斤猛地打断,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整个人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激动的说道:“不是那样的!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答案,都知道我是谁,只有我不知道!”

他伸出手指,先是指向月清霜,然后又指向厉劫,他的情绪有些崩溃。

“你知道我叫陈睿!他知道那块破布叫‘归墟图’!连那个‘上仙’,都知道‘那位’会对我满意!”

他攥紧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

“那我呢?”

“我只知道我叫陈九斤!一个在街头替人算命的相师!”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为什么所有人都像在看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而他自己,却是唯一蒙在鼓里的主角?

“吱呀——”

房门被从外面推开。

厉劫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被吵醒后的不耐烦。他没有理会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径直走进来,将腰间的酒壶解下,“咚”的一声,扔在桌上。

茶杯被震得晃动,茶水洒出,瞬间被桌面吸收。

“吵死了。”厉劫冷冷地看着失控的陈九斤,“想不明白就喝酒,喝醉了就睡觉。你这点破事,也值得在这里鬼叫?”

陈九斤的怒吼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桌上黑不溜秋的酒壶,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月清霜见气氛稍缓,连忙开口,转移话题。她看向厉劫,问道:“厉道友,你……修行了多久?”

她总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剑客,阅历和心态,都不像是年轻人,只是相貌和她们同辈无差。

厉劫瞥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酒壶,自己先喝了一大口。

“忘了。”他抹了把嘴,“大概五十年,或许更久。”

五十年?

眼前这个面容不过二十许的青年,竟然已经修行了半个甲子?

厉劫没理会两人的震惊,他看着依旧失魂落魄的陈九斤,说道:“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根本没有‘道’。”

“你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活得像个没头苍蝇,当然痛苦。”

月清霜和陈九斤亲近,忍不住反驳道:“那你的道又是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厉劫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扫过他手中的那截断刃。

“我的道很简单。”

“挥剑,斩人,直到天上地下,再无人能接我一剑。”

“成为天下第一,这就是我的道!”

这句霸道绝伦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陈九斤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猛地惊醒。

是啊……他的道是什么?他有目标吗?

修行之前,他的目标是活下去,吃饱饭。

入了玄都观,他的目标是追上师兄们,不被人看轻。

可这些,都是被动的,都是外界强加给他的。他从未有过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要用命去搏,用血去换的“道”!

他一直被推着走,被命运,被身边的人,被那块破布。

他终于明白,自己在痛苦中越陷越深,是来自于对自身的迷失。

陈九斤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个黑色的酒壶。

他仰起头,将辛辣的酒液灌进喉咙。酒很烈,像火一样烧着他的食道,烧得他胸口发烫,烧得他眼眶发红。

“砰!”

他将酒壶重重放下,眼中的血色并未消散,却已从狂躁不安的怒火,凝成了沉寂如渊的杀意。

他看着厉劫,说道:“我的道,我以后再找。”

“但现在,我有一笔债要去讨。”

厉劫看着重新振作起来的陈九斤,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伸手,将自己的酒壶收了回来。

“很好。”他擦了擦壶口,有些嫌弃,“下次想喝,自己去买个酒壶。”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自己的断剑上。

“我们去的地方,叫‘葬剑谷’。”

“我的剑断了,需要去取一柄新的。”

他抬起头,看向陈九斤。

“而你,”他缓缓说道,“也需要把自己,炼成一柄凶器。”

......

次日,天色灰蒙。

青鸾剑上,一路无话,三人一路向北。

直到厉劫的身影从前方落下,月清霜才御剑停在一处山巅。

“到了。”厉劫开口,他指着下方。

那是一片荒凉地界,与其说是山谷,不如说是一座山体间的破败古城。

断壁残垣,死气沉沉。

月清霜皱起眉头,她感觉到空气中的灵气很锋锐,皮肤竟隐隐作痛,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葬剑谷。”

陈九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城中一点生气都没有,唯一的“植被”,是插满大地的剑,密密麻麻,锈迹斑斑。

每一柄都是断剑。

“好重的煞气。”月清霜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青鸾剑,剑鞘正微微发烫,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这不是煞气。”厉劫的视线扫过那片剑的坟场,“是庚金之气。”

月清霜思索片刻,失声道:“这里……是秦家旧址?”

传闻百年前,剑道世家秦氏,因私下培养“剑胎”这等有伤天和之物,触怒各方,最终被一些世家和魔教联手屠灭,一夜之间,满门覆亡,只留下一座废墟。

当然有伤天和也只是一个屠灭的缘由而已,抢剑胎才是真。

厉劫的脚步没有停,他径直向城中走去。

“是。”

月清霜心头剧震,她快走几步,追上厉劫,急声问道:“那你……”

“原来我也姓秦。”厉劫终于停下,侧过身,斜看着月清霜。

原来如此。

月清霜肃容,对着厉劫端正地行了一礼:“月家,月清霜,见过秦家后人。”

“月家。”厉劫念了一句,算是回应,“当年围剿,月家没有参与。还曾暗中送出过几名秦家稚童。否则,在小池镇,我便已对你出手。”

陈九斤是沉默地跟在二人身后,他伸出手,任由锋锐的灵力从指缝间流过。没有疼痛,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亲切感。他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杀意,似乎找到了共鸣。

“这里,是秦家的旧址,也是秦家的坟场。”厉劫环视着这满城断剑,“每一柄剑,都代表一位秦家剑客。他们死后,剑意不散,与此地煞气结合,成了一处天然的剑道绝地。”

“你要的剑,在这里?”陈九斤问。

厉劫抬起手中的半截凡铁:“我来此,取两样东西。”

“其一,是秦家祖传之剑,秦殇。它随最后一任家主,也就是我的父亲,葬于此地。而我手中这截断剑,是我母亲的佩剑。”

“其二,是被镇压在谷底的‘无情剑胎’。”

他看向陈九斤二人:“想要唤醒剑胎,必须以自身剑意,引动这万剑共鸣,再承住万千先祖剑意的反噬。”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手持那截断刃,孤身步入废墟深处,身影很快便被林立的断剑遮住。

断壁残垣间,只剩下陈九斤和月清霜。

陈九斤看着那满城断剑,问道:“此地剑意冲霄,你的青鸾剑,难道不想进去试试?”

月清霜手按剑鞘,摇了摇头。青鸾剑正在她掌心发烫,显然很抗拒此处。

“这里是秦家的坟冢,不是剑客的试炼场。”她轻声说道,“我们没有得到主人的邀请,不该擅闯。更何况,连厉劫自己,恐怕都不清楚这剑冢深处到底有什么凶险。”

陈九斤没有再劝。

他沉默了片刻,气氛在废墟中显得愈发沉寂。他忽然转过话题,试探着问道:“等救回林桃之后,我们……能不能去一趟月家?”

月清霜闻言,身体一僵。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平静,“等此事了结,我便陪你去。”

......

废墟正中,厉劫站定,闭上了双眼。短剑被他缓缓举起。

“嗡——”

一声剑鸣,仿佛号令。

下一刻,整座废墟古城活了过来。

插满大地的万千断剑,齐齐震颤。锈迹如雨,簌簌脱落,露出其下依旧暗藏寒光的剑身。一缕缕锋锐剑气,跃然而起,在半空中林立,发出刺耳的嘶鸣。

“这股力量……”陈九斤后退了半步,空中的压迫感太强了。

月清霜的面色变得凝重,她紧紧按住躁动不安的青鸾剑,沉声道:“不是力量,是怨念。是秦家上万剑客死不瞑目的意志!”

此刻,每一柄震颤的断剑之上,都缓缓浮现出一道人形虚影。他们皆是秦家装束,手持与身下断剑相同的长剑,面容被剑气搅得模糊不清,一双双空洞的眼眶,盯着废墟中央唯一的活人。

万千先祖的虚影,将他们的后裔团团包围。

“他要用自己的剑意,去得到整个秦家的认可。”月清霜终于明白了厉劫要做什么,“他若失败,就会被这万千剑意撕成碎片,神魂俱灭。”

万千剑意汇成洪流,瞬间化作幻境,将厉劫笼罩。

血。

冰冷的雨,滚烫的血。

厉劫仿佛又回到那个血色雨夜。父亲魁梧的身躯挡在他的身前,被人一剑洞穿。母亲温柔的笑容凝固,倒在血泊里。族人的惨叫,仇敌的狞笑,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废墟深处,剑气如潮,时而平缓,时而狂暴。

厉劫的身影在万千剑影中若隐若现,脊背时而挺立如松,时而骤然佝偻,承受着重压。

陈九斤与月清霜虽在远处,看不真切幻境中的景象,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厉劫身上的气息正发生着剧烈的波动。

陈九斤沉默地看着,脑中却响起了厉劫在客栈里骂他的话。

“你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你根本没有‘道’。”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所谓的“无情道”,或许并非真的无情。那不是没有感情,而是在经历过最深的绝望,目睹过惨烈的失去后,对情感本身产生的恐惧与逃避。

他自己呢?又何尝不是在逃避。

逃避那块破布,逃避那个叫陈睿的名字,逃避这具身体里隐藏的秘密,逃避那份早已被安排好的命运。

......

废墟中央的厉劫,身体猛然一颤,一口血喷出。

“活下去!”

父亲的虚影抓住了他的肩膀,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对他嘶声咆哮。

“忘了我们!不要报仇!活下去!”

这些他立誓要斩断的情感,此刻化作了最锋利的剑,一剑剑,刺向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双目赤红,握着断剑的手剧烈颤抖,剑身伴随着母亲的哀求发出阵阵哀鸣。

只要挥剑,斩向眼前这些虚影,便能勘破虚妄,坚守他的无情剑道。

可他若不出手,便会被这情感的羁绊彻底吞噬,剑心崩溃,万劫不复。

“啊——!”

一声怒吼。

他没有斩向那些影子。

竟是将断剑倒转,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我的道,无需斩断这些来证明!”

剧痛贯穿全身,鲜血喷涌而出,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也正是这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强行挣脱了幻境的束缚。

他这一剑,出乎所有影子剑意的预料。

满城的断剑,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止了嗡鸣。

随即,万千虚影化作点点流光,如倦鸟归林,重新回到断剑之中。

在他身前,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矗立。

秦殇。

万千剑影归于沉寂,整座废墟死气更重。

厉劫手持长剑,一步步从废墟中走出。他浑身是血,另一只手,却攥着属于他母亲的断剑。

陈九斤与月清霜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架住。

“别说话。”月清霜不容他拒绝,直接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塞进他的嘴里。

药力化开,厉劫苍白的脸上才勉强恢复了几分血色。他推开二人,站直身体,。

“成功了?”陈九斤看着他,又看着他手中那柄新得的黑剑。

厉劫低头,看着手中一长一短、一新一旧的两柄剑。

它要我斩断它。”他抬起那截断刃,“忘了他们,才能得到真正的‘无情’。”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在得到最强剑胎和保留最后一点念想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月清霜也明白了他胸口的伤是如何来的。他宁可自残,用剧痛挣脱幻境,也不愿斩向那些虚影。

“我只取到了秦殇。”厉劫将黑剑插在地上,“无情剑胎……不认同我的道。”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说出口。

“我败了。”

他看向陈九斤二人,说道:“你们可以进去感受一下,此地的剑意对修行有好处。”

“你秦家先祖的安息之地,我们进去,是不是不妥?”月清霜虽然想进去一探,但总觉得不是很妥当。

厉劫坐在地上,脸上苦笑着,“安息?你觉得这里像是能安息的地方吗?”

“他们留下的不是遗骨,是战意。虽然你们并不是追求剑道,但进去体验一番,或许会有所收获。”

厉劫手一挥,那些剑光竟又重新飘起,向两侧闪开,示意二人进入。

这话触动了月清霜。她不再犹豫,迈步走入了废墟。

在她踏入的瞬间,庚金之气化作万千利刃,朝着她蜂拥而来。

她一身白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锵——”

一声高亢清越的剑鸣,青鸾剑自行出鞘,剑光如一泓秋水,在她身前盘旋飞舞,将那些无形剑气尽数挡下。

月清霜并未动,她只是静静站着,双目紧闭。可她身前的青鸾剑,却依照月清霜的心思,刺,劈,点,撩,挑,与满城剑意,进行交锋。

陈九斤迈步,也踏入了这片剑的坟场。

前方月清霜白衣飘舞,。

可轮到他时,一切都安静了。

万千断剑静默矗立,方才还汹涌的庚金之气,除了有些刺痛外,没有任何反应。

陈九斤皱起眉头,试着运转洗心诀,刚才与杀意共鸣的能量,此刻也沉寂了下去,毫无动静。

他回头,看向废墟外盘膝调息的厉劫,喊道:“喂!你这地方是不是看不起人?”

厉劫睁开眼,瞥了他一眼。

“它只考验剑客。你身上,没有剑意。连被考验的资格都没有。”

这句话有点伤人。

陈九斤站在原地,脸色有点难看,自嘲地笑了一声。

“行,你们秦家的剑,有骨气。”他对着满城断剑抱了抱拳,“在下佩服。”

不过他并没放弃,心中运转天书上的法。

“嗡——!”

整座古城,所有沉寂的断剑,包括正在与月清霜“切磋”的剑意,都在这一刻,将剑势调转!

月清霜从顿悟中惊醒,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漫天剑影,如潮水般的庚金之气,竟在顷刻间调转了方向,如百川归海,朝着陈九斤汹涌而去!

厉劫惊讶的站了起来。

他盯着陈九斤,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感觉自己的剑心都要崩了。

这动静……是他搞出来的?

一个连剑都不太会用的家伙?

我秦家万千剑灵的逼格呢?刚才对我爱搭不理,现在对他一剑倾心?

我方才那一剑,捅了个寂寞?

这番变故,实在匪夷所思。

废墟正中,大地发出一声沉闷的悲鸣。

“轰隆——”

地面轰然裂开,一道沟壑,自废墟中心一直蔓延到陈九斤的脚下。

“那是什么?”月清霜惊呼出声,青鸾剑在她身前嗡鸣,剑光大盛,将她护在其中。

“是剑胎……”厉劫捂着胸口,脸上难以置信,“无情剑胎!它怎么会出来?”

一团光从地底升起,它像一捧流动的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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