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李治的钦差仪仗,抵达了此行的第一站——苏州府。
李治,这位年仅十三岁的皇子,其言行举止堪称“皇子”的典范。
李治没有立刻传唤任何官员,也没有摆出钦差的威风。
而是先去祭拜了当地的文庙,对圣人牌位,行三跪九叩之礼,以示对“文脉”的尊重。
而后又亲自前往城外的粥棚,慰问那些因去年旱情,而生活困苦的流民,并以自己的名义捐出了百石粮食。
李治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仁孝”与“亲民”的气息,让苏州的百姓对他赞不绝口。
在面对那些心中惴惴不安前来拜见的江南豪族时,李治的态度,更是温和到了极点。
“诸位皆是江南的才俊,大唐的栋梁。”
在苏州府衙的大堂之上,李治的声音温和而真诚,如同一阵春风拂去了众人心中的些许寒意。
“父皇此次派本王前来,非为问罪,实为彻查。是想查明这赋税亏空背后,究竟是如传言所说,有人故意偷逃,还是另有隐情?比如,遭遇了水患,或是……被地方酷吏,多有盘剥?”
“本王不愿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还请诸位能体谅本王的难处,主动将府上的账目呈送上来,自查自纠。如此,本王也好在父皇面前,为诸位多多美言几句。”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传达了皇帝的“威”,又展现了自己这位皇子的“恩”。
那些江南豪族们,听完之后,心中稍定。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言辞恳切,面带微笑的少年皇子,心中的警惕不自觉地便放下了几分。
这位晋王殿下虽然是钦差,但毕竟年幼又素有“仁孝”之名,想必不会像当初的太子那般手段酷烈。
只要他们将账目做得“漂亮”一些,应该不难糊弄过去。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苏州各大豪族的府上,灯火通明。
无数的账房先生,都在连夜赶制着一本本,足以以假乱真的“完美账簿”。
但这些豪族即将要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文雅的较量”。
意外,突然就开始了。
第一个出事的,是苏州汪氏的族弟,汪守信。
此人是此次联合各大家族,对抗朝廷查账的主要牵头人。
三日前的夜里,有人发现他在自家的后花园中“不慎”失足落入了池塘,竟活活淹死了。
苏州府的仵作查验过后,给出的结论是——酒后失足意外身亡。
家属悲痛欲绝。
晋王李治听闻此事后,更是“痛心疾首”,亲自前往汪府吊唁,并厚赏其家人,以示“皇恩浩荡”。
第二个出事的,是本地最大的丝绸商,顾氏家主。
顾家是此次制作假账最为“完美”也最为嚣张的一家。
两日前,顾府深夜莫名失火。
一场大火,将整个账房烧得干干净净。所有的账本都化为了灰烬。
只有一份由顾家家主亲笔画押,“自愿”向朝廷捐献家产之半以助“关中水利”的……认捐书。
被“恰好”路过巡夜的官兵,从火场边缘捡了出来。
而顾家家主本人,则因为“吸入过多浓烟”,至今昏迷不醒,已然痴傻。
李治再次表现出仁德,下令太医全力救治,并对其家人多加抚恤。
有一个倒霉蛋是负责审核各家账目的一位苏州府户曹参军。
此人是范阳卢氏的门生,为人精明,据说已经看出了某些账目中的“破绽”,并准备以此为要挟,向其他家族勒索钱财。
可就在昨日,他在从府衙回家的路上连同全家老小,被一伙突然冒出来的“山贼”,残忍地灭了门。
苏州府的府兵接到报案,赶到之时,只剩下一片血泊和几具冰冷的尸体。
一件件,一桩桩,似乎全是“意外”。
每一个死者,都死得“合情合理”,死得“恰到好处”。
但所有活着的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没有人敢去猜。
因为他们怕下一个“意外”,就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恐慌,如同最猛烈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江南士族圈。
那些前几日还在负隅顽抗的家族,吓得一个个跟摇尾乞求的狗一样。
争先恐后地涌向晋王李治的行辕。
不是来送假账的。
而是献上自己的所有,以求活命!
“殿下!罪臣……罪臣有罪!罪臣,愿将家产之七成‘捐献’给国库,以赎前罪!”
“殿下!那山东的本家,才是真正的国贼!他们在山南道隐匿的人口就不下五万!罪臣愿为殿下指证他们!”
“殿下!饶命啊!求殿下,饶了小人一家老小的性命吧!”
晋王李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天抢地,如同丧家之犬般的江南士族。
那张“仁孝恭顺”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不忍”。
“诸位……诸位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李治亲自将为首的几人扶了起来,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道:
“本王早就说过,父皇只是想彻查真相,并非是要赶尽杀绝。”
“汪二爷与顾家主之事,本王也深感痛心。想必是他们心中有愧,才自寻了短见吧。”
“唉,罢了,罢了。”
李治叹了口气,脸上是满满的怜悯和同情。
“既然诸位已经幡然悔悟,愿意捐献家产,戴罪立功。那本王便在父皇面前为诸位美言几句吧。”
“只望,诸位日后能好自为之,忠君爱国莫要再辜负父皇的一片苦心了。”
一番话说得是那么的“仁慈”,那么的“宽宏大量”。
那些江南士族们听完之后,如蒙大赦,纷纷对着李治感恩戴德叩首不止。
仿佛这位晋王殿下,真的是将他们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活菩萨。
……
东宫。
李承乾,正站在一架巨大的,正在缓缓转动的水车旁。
这是他根据后世的知识,改良出的“筒车”,可以利用水流自身的动力,将河水,源源不断地提升到高处的田地里。
李承乾看着那清澈的河水,被一节节竹筒带上高处,再倾泻而出,灌溉着那片新开垦的试验田。
脸上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满意的笑容。
常何,匆匆地从远处走来,将一份由马周的参谋司,刚刚从江南传回的密报呈送了上来。
“殿下,江南,出事了。”
李承乾接过密报,缓缓展开。
上面记录着一条条,关于“意外身亡”、“深夜失火”、“全家被灭”的记录。
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收敛了起来。
“好手段。”
良李承乾轻轻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杀人于无形,嫁祸于无踪。既达成了目的,又摘清了自己。”
“我这位九弟,比我想象的,还要会‘藏’。”
李承乾本以为,这场江南的棋局是他与晋王,以及那些江南士族之间,一场关于“智谋”与“经济”的较量。
可没想到,这位好弟弟,根本就没打算安生。
直接掀了桌子。
用最血腥、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殿下,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常何问道,“晋王,如今大功告成,即将回京。陛下对他,可是赞不绝口啊!您……您再不有所行动,这……这东宫之位,恐怕……”
“行动?”李承乾笑了。
那笑容里,充满了自信与从容。
“谁说孤没有行动?”
李承乾指了指面前,那正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的水车。
“这,就是孤的行动。”
李承乾又指了指远处,那片在阳光下长势喜人的水稻。
“这也是孤的行动。”
李承乾转过身,看着忧心忡忡的常何,缓缓说道:
“常何,你记住。”
“权谋,是术,非道。”
“稚奴他用酷烈的手段,得到的只是江南士族一时的畏惧,和深入骨髓的仇恨。”
“就像是是沙滩上的城堡,看似华美,一推就倒。”
“而孤要做的,是改变这个世界。”
“用这水车,让天下万亩良田不再干涸。”
“用这稻种,让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不再挨饿。”
“当所有的百姓都因为孤的‘道’,而吃饱了饭,过上了好日子。”
“你觉得到那时,天下的人心会在谁那边?”
“父皇那张龙椅,又会传给谁?”
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常何从未见过的,如同神明般自信的光芒。
“稚奴他赢了江南。”
“而孤,要赢的是……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