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暮春,总是多雨。
这一夜,乌云,如同厚重的铅块,死死地压在苏州城的上空,将所有的星光和月色,都吞噬殆尽。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刺骨的寒意,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枫桥驿站那早已腐朽的屋檐,发出的“沙沙”声,像极了毒蛇在草丛中穿行。
驿站之内,李承乾刚刚送走了前来汇报具体章程的上官仪和狄知逊。
自从“枫桥升堂”之后,他便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状态。
狄知逊,带着一批新招募的法曹官员,前往苏州府衙,开始对那些查抄的田产和罪产,进行繁琐的甄别与清算。
而马周和李纲,则带着大部分的年轻学子,深入到了洼里乡的田间地头,去亲自指导百姓,如何使用新农具,如何培育新稻种,忙得不可开交。
李承乾,这位名义上的“总督”,反而,成了最“清闲”的一个。
他知道,这是必要的。
新政的推行,需要这些最得力的干将,亲赴一线。
他只需要,坐镇中枢,为他们指明方向,并处理那些最棘手的,来自长安的暗流即可。
他,对自己的安全,有着绝对的自信。
这小小的枫桥驿站,外围有数百名对他感恩戴德的“互助会”青壮,日夜巡逻。内里,更有那百余名,从辽东战场上,跟着他,杀出来的,最精锐的东宫卫率,贴身护卫。
他觉得,这里固若金汤。
而且他可是特种兵啊,怕个毛线。
不过他高估了,那些政敌的“智商”——他们,似乎放弃了与他进行权谋博弈。
更低估了,他们的“底线”——他们选择了,最直接也最不讲道理的暴力。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武顺为他,换上了一杯新茶,那双美丽的眸子里,似乎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
“不知为何,今夜风雨交加,总让民女,有些心神不宁。”
“哦?”李承乾笑了笑,端起茶杯,“武女官,也信这套,风雨示警的无稽之谈吗?”
他刚想,再调侃几句。
就在此时!
驿站之外,那寂静的雨夜之中!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如同利剑一般,划破了夜空!
“——啊!!!”
那是外围,负责巡逻的“互助会”民兵的声音!
紧接着!
“有敌袭!保护殿下!”
是,东宫卫率,那充满了惊怒的嘶吼声!
“轰——!”
驿站那扇,本就摇摇-坠的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轰然撞开!
无数的,身披黑色蓑衣,脸上蒙着黑布,手持雪亮横刀的黑衣人,如同地狱里涌出的恶鬼,踩着泥泞和鲜血,疯狂地,涌了进来!
他们的眼神,冰冷麻木,充满了最纯粹的杀意!
刀法干脆利落,招招都指向人体的要害!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江匪”!
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百战余生的精锐死士!
“保护殿下!”
常何,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桌子底下。
而侍立在李承乾身旁的称心,则在第一时间动了!
他的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瞬间,挡在了李承乾的身前!
他从腰间,抽出两柄,如同毒蛇信子般的,狭长的短刃,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
“殿下!快退!”
与此同时,驻守在驿站内的,那百余名东宫卫率,也反应了过来!
他们不愧是,从辽东战场上,跟着太子,杀出来的精锐!
虽然事发突然,但他们,没有丝毫的慌乱!
以最快的速度,三人一组,互相依靠,组成了一个个坚韧的“三三制”战斗小组,与那数倍于己的黑衣人,疯狂地,厮杀在了一起!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兵器碰撞的“叮当”声,利刃入肉的“噗嗤”声,以及,濒死前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驿站!
李承乾,被称心死死地护在身后。
他们,竟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这个,当朝太子,痛下杀手!
“殿下!贼人势大!我等快要顶不住了!”
负责指挥的,正是纥干承基。他浑身浴血,一条胳膊,已经被砍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嘶声吼道。
敌人,太多了!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衣人,密密麻麻,初步估计,不下两千!
而且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他们这区区百余人,虽然拼死抵抗,但防线正在被一点点地,压缩撕裂!
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走!”
李承乾当机立断!
“从后院,突围!去洼里乡!只要,能与王大石他们汇合,我们就还有机会!”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
“轰隆!”
一声巨响!
驿站后院的墙壁,竟然也被从外面用巨木,硬生生地撞塌了!
更多的黑衣人,如同潮水一般,从后方涌了进来!
彻底地,堵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绝境!
一个,天罗地网般的,必死之局!
“哈哈哈!”
一个,沙哑的,充满了得意与怨毒的笑声,从包围圈外,响了起来。
雨幕之中,一个独臂的壮硕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
“今日,此地,便是你的死期!”面具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钢刀,厉声喝道,“弟兄们!给我上!”
“杀太子,赏万金!”
“杀——!!!”
所有的黑衣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发出一声声咆哮,向着,被围困在中央的,李承乾等人,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驿站之内,李承乾,背靠着一根冰冷的柱子。
他的身边,只剩下了,不到三十名,浑身是伤的东宫卫率。
以及同样持着双刃,护在他身前的称心。
看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看着身边,那些虽然伤痕累累,却依旧用身体,为他筑起最后一道防线的忠诚卫士。
李承乾,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闪过的是另一世,那炮火纷飞的战场,那枪林弹雨的丛林,那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求生的,血腥记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
他那双,原本深邃如海的眸子里,所有的,沉静都已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最纯粹的,原始的,如同野兽般的冰冷杀意!
“称心。”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却让身旁的称心,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
“……把你的,左手那把短刃,给孤。”
称心一愣,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柄,更适合反手握持的短刃,递了过去。
李承乾接过短刃,左手反握,与右手的横刀,形成了一个,极其古怪,却又充满了致命危险的,攻防姿态。
他对着身边,那最后仅存的二十余名卫率,下达了命令。
“所有人,听着!”
“放弃,所有防守!”
“三三小组,以孤,为刀尖!组成,最锋利的,锥形突击阵!”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李承乾的目光,穿过重重的人群,如同最精准的红外线瞄准镜一般,死死地,锁定了那个,正站在包围圈外,得意洋洋的面具人!
“——斩首!”
“喏!!!”
所有的东宫卫率,在听到太子这道,充满了无穷自信与杀气的命令后,他们心中的恐惧,竟被瞬间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最原始的追随“狼王”,进行狩猎的狂热!
“——杀!!!”
没有丝毫的犹豫!
以李承乾为箭头的,这个小小的,由二十余名残兵,组成的锥形阵,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主动地,刺向了那片,由上千名敌人,组成的钢铁洪流!
一场最不可思议的逆向冲锋,开始了!
“找死!”
看着那,不退反进的李承乾,面具人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狞笑。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便彻底凝固了!
李承乾的身形,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他,根本就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瘸腿太子!
就像一个,杀戮机器!
他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战场上最刁钻,也最致命的节点上!
手中的横刀,不再是大开大合,而是以一种最节省体力,也最高效的方式,进行着最恐怖的收割!
抹喉!刺心!断筋!
每一招都简单直接,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又招招致命!
而他左手的反握短刃,则化为了一面,最坚固,也最灵巧的盾!
格挡!卸力!反击!
任何,攻向他的刀锋,都会被这柄短刃,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轻易地化解,甚至反过来,将敌人的兵器,都缴械!
“噗嗤!”
“啊!”
“呃……”
惨叫声,此起彼伏!
但发出惨叫的,不是东宫卫率。
而是那些,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黑衣死士!
他们引以为傲的刀法,和配合默契的围攻,在这个如同鬼神附体般的太子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李承乾,就像一头,冲入了羊群的狼!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而他身后的称心,和那些东宫卫率,则被彻底点燃了!
只需要,跟随殿下那无可阻挡的背影,去补刀去掩护侧翼,就可以了!
他们的压力,骤然减轻!
士气却空前高涨!
这个小小的锥形阵,竟然真的,硬生生地,在那片黑色的洪流之中,凿开了一条血色的通道!
笔直地杀向那个,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冰凉的面具人!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看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如同魔神般的李承乾,他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想跑!
但,他的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死。”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面具人只觉得,脖颈一凉。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那,正在喷涌着鲜血的脖子。
也看到了,李承乾那张,近在咫尺的,沾满了鲜血,却又英俊得令人心悸的脸。
主将,阵亡!
所有的黑衣人,都傻了。
他们的士气,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而就在此时!
驿站之外,那片黑暗的湖水面上。
忽然亮起了,成百上千点,密密麻麻的渔火!
紧接着,一阵杂乱,却又充满了滔天怒火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保护太子殿下!”
“杀了那帮狗娘养的江匪!”
那些被太子,分了田地,有了希望的百姓们!
来了!
看着那,里应外合,潮水般涌来的,数千名“援军”。
看着那,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手持双刃,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太子殿下。
本就已崩溃的黑衣死士们,再也没有了,半分的战意!
他们丢盔弃甲,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