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他来到福安旅馆的时候，警察的警戒线已经在拆除之中。
本做好了空等很久的打算，没想到警察办案的速度，实在超乎了他的想象——或者说，这“效率”反而让他心头一沉。
陆鑫见状也就不再耽搁，赶忙上前拦住一位正在收拾警戒带的警员，“你好，警察大哥，你们是要离开了吗？我的东西还在旅馆里，现在可以去拿回来了吗？”
被拦住的警员闻声抬眸，目光锐利地在陆鑫脸上扫过，随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他是在这里负责登记租客信息，对这张过分英俊却完全陌生的脸孔毫无印象。
“哦？”
警员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刚才出来的住客里，好像没有你。什么时候住进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看似随意的询问，指尖却无意识地敲了敲腰间的记录本。
陆鑫心知对方起了疑，直接掏出那张被体温焐得微热的报案回执，递了过去：“今天一早我就去了靖西警局报案。刑警队的王磊警官让我晚点再回来取东西，所以现在才到。”
警员接过回执，仔细核对着上面的信息，指腹在警局的印章处摩挲了一下，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语气稍缓：“嗯，回执是真的。进去吧，拿自己的随身物件。记住，”他加重了语气，“只拿你自己的，别的东西，一针一线都别碰。”
“明白。”陆鑫简短应道，他不是不懂规矩的人。
得到允许，他径直走向那栋散发着陈旧气息的建筑。203房的老旧木门推开时，带起一阵细微的灰尘。
即使是白天，室内也像被浓墨浸染过，透着一股阴森的死寂。
啪嗒一声打开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黑暗，映照出简陋的家具和他那个孤零零的行李包。
上前快速检查，东西都在，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房间那面石灰剥落、却十分完好得让他觉得刺眼的墙壁时，一股冰冷的失望瞬间攫住了他。
王磊警官……果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那墙后面可能存在的秘密，依旧被厚厚的灰泥和漠视封存着。
回到楼下，那位身材敦实、眼神如鹰隼般的警员（老陈）果然还在原地。
他正对着对讲机低语，指关节习惯性地敲击着警车的引擎盖，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看到陆鑫背着双肩包走下的楼梯，老陈立刻结束了通话，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过来，将他从头到脚笼罩其中。
“拿到了？”声音不高，是例行公事的平淡，但那审视的目光却像无形的网，没有半分松懈。
“嗯，都在。”陆鑫晃了晃手里的包，试图让表情显得自然，胸腔里却堵着一团冰冷的棉絮。
那面完好无损的墙，却给他带来彻骨的寒意，此刻正顺着脊椎向上爬，让他在别人眼里就有点古怪。
陈国栋向前踱了一小步，无形的压迫感骤然增强。“看你样子，不像只是拿个东西这么轻松。”他目光如钩，紧紧锁住陆鑫的眼睛，“203房，住客名单我记得很清楚。今早排查，独独缺了你那份。你说你去报案？报什么案？跟这旅馆里的事有关？”问题像连珠炮，精准地射向陆鑫行踪的空白点。
陆鑫闻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张春霞没有登记，但是这个也跟他没半点关系，深吸了一口旅馆门口微凉潮湿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沉重。
他再次掏出那张被攥得有些发皱的报案回执，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清晰：“警官，我确实是去报案才离开的。昨晚……确切说是今天凌晨，我在203房里听到了……非常不对劲的声音。就在那面墙后面。”
他抬手指向二楼203的方向，眼神里混杂着焦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声音很奇怪，像是……有人在里面……挣扎？还有沉闷的、一下一下的撞击声。我当时吓坏了，以为是隔壁或楼上，但那声音太近、太清晰了，感觉就是从墙体内部传出来的。天一亮，我就立刻去了靖安警局，把情况原原本本报告给了刑警队的王磊警官。”
老陈接过回执，这次看得更为仔细，眉头渐渐拧成一个川字。
他抬眼，锐利的目光再次刺向陆鑫：“声音？墙后面？你确定不是这破房子的水管老化、老鼠作祟？这种老旅馆，隔音差得离谱。”
“我百分百确定不是！”陆鑫的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水管老鼠的声音我分得清！那种声音……不一样！像……骨头在撞墙？或者……人被捂住嘴拼命发出的呜咽？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我吓坏了才去报的案。王警官让我先别回来，等现场处理完。”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困惑和失望交织的神情，“可是……我刚才特意看了那面墙。它……它一点都没动过！完全没有检查过的痕迹！警官，这正常吗？如果……如果真有人……在里面……难道不应该……检查一下吗？”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警戒线拆除后显得空旷寂静的旅馆门口，却异常清晰。这番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老陈脸上的职业性淡漠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他看着陆鑫，眼神变得复杂。
年轻人的叙述细节丰富，眼神里的惊惧和后怕真实得不容忽视。
更重要的是，他提到了王磊的名字，增加了可信度。而“墙没动过”这个信息，像一根针，扎在了老陈作为警察的某种直觉上。
老陈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对讲机冰冷的塑料外壳。
他目光扫过正在收尾、准备撤离的同事，又落回陆鑫身上。
旅馆的案子本就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初步结论（意外或自杀）与一些现场细节存在微妙的矛盾……如果这个年轻人听到的是真的……那面墙……
“小王，带人去把203的墙砸了，顺便看看张法医人还在不在，让他也一起过去。”
……
“老陈！老陈！听到回话！”
大概等了五分钟，陈国栋腰间的对讲机突然爆发出急促的电流嘶鸣，小王略显紧张的声音急促地喊道，“陈哥墙体内找到了好几具尸体，法医那边刚出的初步结果！死者指甲缝里残留的物质——初步检测排除墙灰成分！重复，不是墙灰！还有，死者颈部皮肤发现了非常细微的、疑似约束物（如布纤维或绳索）留下的压痕和纤维！情况有重大变化！现场需要重新评估，可能重新封锁！头儿命令原地待命，等他指示！完毕！”
“老陈”的脸色在刹那间剧变！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隯般再次死死盯在陆鑫脸上，之前所有的怀疑瞬间被强烈的震惊和警觉取代！不是墙灰？约束纤维？这完全颠覆了之前的初步判断！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刚刚才无比笃定地描述了墙后传来的挣扎和撞击声！
电光火石之间，老陈一步上前，动作迅捷得如同扑食的猎豹。
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侧快拔枪套的防抢锁扣上（一个训练有素的本能反应），右手则如铁钳般果断地拦在了陆鑫的去路上。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陆先生！你现在不能离开！立刻跟我回局里！我们需要你——一字不漏、完完整整地说明昨晚听到的一切！关于那面墙，关于那些声音！现在，上车！”
“呜哇——呜哇——”
警车顶灯刺目的红蓝光芒骤然亮起，疯狂旋转，将陆鑫骤然收缩的瞳孔映照得一片妖异。
那跳跃的光影，如同不祥的预兆，狠狠烙在他的视网膜上。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成冰，只剩下对讲机里残留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电流嘶嘶声。
这声音，似乎正预示着，福安旅馆这看似即将落幕的惨剧，其帷幕才刚刚被强行撕开一道缝隙，暴露出的，是远比想象中更加冰冷、更加深不见底的黑暗。
警车的后座空间狭窄而冰冷，弥漫着消毒水和皮革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味。
陆鑫被安排坐在靠窗的位置，老陈则坐在他旁边，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姿态，目光锐利，没有丝毫放松。
另一名年轻些的警员坐进了驾驶座，引擎发动，发出低沉的轰鸣。
车子并未立刻驶离，显然在等待进一步的指令。老陈的对讲机再次响起，这次是更清晰的命令：“老陈，把人带到局里，直接去一号询问室。王队已经在路上，他要亲自听。”
“收到！”老陈简短回应，随即转向陆鑫，语气依旧严肃，但少了些之前的命令口吻，多了几分探究，“陆先生，在到局里之前，我希望你尽可能保持安静，整理一下思路。待会儿王队长问话，你需要把你凌晨听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所有细节，无论你觉得多么无关紧要，都要如实、详细地讲出来。明白吗？”他的眼神紧盯着陆鑫，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自然。
陆鑫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窗外福安旅馆破败的轮廓在旋转的警灯下忽明忽暗。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明白。”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棉絮感并未消散，反而因为被强行带入警车而更加沉重。但奇怪的是，在最初的惊悸之后，一种奇异的冷静开始蔓延。终于有人肯听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苦涩的释然。
他闭上眼睛，努力屏蔽掉车内压抑的气氛和车外刺耳的警笛声（虽然还未拉响，但那闪烁的光芒本身就像无声的嘶鸣），将意识沉回那个死寂的凌晨。
黑暗中，墙壁传来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那绝不是幻听。
沉闷的、带着某种粘稠质感的撞击声……咚……咚……咚……间隔不规律，但力量感十足，像是……像是有什么沉重而柔软的东西在撞击硬物？
紧接着是另一种声音，更细微，更绝望——一种被强行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短促、破碎，仿佛声带已经被扼住，只剩下最后一点气息在摩擦……嗬…嗬…
还有……指甲刮擦的声音？非常轻微，但持续不断，沙……沙……沙……如同困兽在绝望地抓挠着牢笼……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从墙体内部渗透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和“实”，绝非隔墙所能解释。他甚至能“感觉”到声音传来的具体位置——就在床头紧挨着的那片墙壁深处！
冷汗无声地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了一下，仿佛刚从溺水的噩梦中挣扎出来。
老陈一直紧紧盯着他，将陆鑫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尽收眼底。这绝不是伪装能轻易做到的生理反应。他心中的天平，又向“可信”的方向倾斜了几分。
就在这时，驾驶座的年轻警员回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陈哥，队里刚同步消息过来，技术科那边……在调取旅馆周边的监控了，重点排查昨晚到今晨异常出入人员。另外……”他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法医那边补充了一点，死者指甲缝里的物质……初步怀疑是某种……纺织物纤维，可能……可能来自麻袋或者粗布。”
麻袋？粗布？
这两个词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中了陆鑫和老陈！
陆鑫的瞳孔再次剧烈收缩，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极其恐怖的画面——一个人，被塞进……被砌进……墙里？挣扎、撞击、指甲绝望地抓挠着包裹住自己的粗糙布料？
而老陈的脸色，彻底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他猛地按下对讲机通话键，声音低沉而急促：“指挥部，这里是陈国栋！请立刻通知技术队和勘查组！目标：福安旅馆203号房，西北角床头紧邻的墙体！要求：携带破拆工具和痕检设备！重复，目标墙体需要立刻破拆检查！情况紧急！完毕！”
命令下达，警车终于拉响了刺耳的警笛，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窜出，撕破黄昏渐沉的暮色，朝着靖安市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嘶吼、警笛的尖啸，以及陆鑫和老陈各自心中翻腾的、无声的惊涛骇浪。
那面墙的秘密，正以最血腥的方式，被强行推向揭露的边缘。
几分钟后，他们一行回到了靖西警局，陈国栋将陆鑫安排到一间会议室里，等待着追捕张春霞、刀疤脸的王磊回来，再次了解案情的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