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过了没几日,又下了场小雪,不大,却把老街的屋顶染得斑白。孩子们在棋艺馆门口堆雪人,用煤球做眼睛,拿红围巾当披风,最后吵着要给雪人找根“手臂”。周明轩在墙角翻了半天,找出根捡来的槐树枝,粗粗短短,冻得硬邦邦的,往雪人手里一插,倒像模像样。
林默坐在门槛上看,手里攥着个暖手炉,眼神落在那根槐树枝上,有点发怔。他总觉得这树枝眼熟,纹理里藏着点说不出的劲,像……像阁楼上那块旧棋盘的木头?他摇摇头笑自己,老了看什么都眼熟。
“林爷爷,您看雪人像不像‘帅’?”穿虎头鞋的小男孩举着颗雪球跑过来,刚要往雪人头上放,脚下一滑,眼看要摔,林默伸手扶了一把。指尖碰到孩子棉袄的瞬间,男孩突然喊:“林爷爷的手好暖!比暖手炉还暖!”
这一声喊得脆,赵淑兰正在门口扫雪,听见了就笑:“你林爷爷是火体质,冬天都不怕冷。”她扫到雪人旁边时,扫帚碰了下那根槐树枝,突然“咦”了声——树枝上的雪化得奇快,光秃秃的断口处,竟有点湿润润的,像刚从树上折下来似的。
“这木头怪得很,”赵淑兰蹲下来摸了摸,“冻了这么多天,还带着点潮气。”
林默没接话,只是望着树枝出神。他想起昨晚做的梦,梦里也是这样的雪天,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林子里,手里握着根木头,木头很暖,还会轻轻颤,像有心跳似的。醒来时手心竟有点汗,暖烘烘的。
下午雪停了,日头出来晃了晃,把雪人晒得有点塌。周明轩去看时,突然发现雪人手里的槐树枝不对劲——断口处冒出个小米粒大的绿芽,顶着层薄雪,在寒风里直挺挺地立着。
“林爷爷!您看!”周明轩拽着林默往外跑,“这树枝……发芽了!”
林默走过去,蹲在雪人旁。那绿芽确实是新冒的,嫩得能掐出水,雪落在上面都化了,留下点点水珠。他伸手碰了碰芽尖,指尖传来一阵极轻的痒意,像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往上爬,爬到胳膊肘就没了。
“怪事,”周明轩挠挠头,“这节气,石头都冻裂了,木头还能发芽?”
旁边修鞋的老李头凑过来看热闹,咂咂嘴:“这木头怕是沾了林先生的气。你看林先生门口那老槐树,哪年不是比别家的树早发芽?”
林默没说话,只是把树枝从雪人手里抽出来,掸了掸上面的雪。树枝握在手里,竟真的带着点暖意,不像别的木头那样冰得刺骨。他想了想,把树枝拿回馆里,找了个空陶罐,往里面装了点土,把树枝插了进去,放在靠窗的桌子上。
“林爷爷,这破树枝还留着啊?”周明轩不解。
“扔了可惜,”林默用手指敲了敲陶罐,“万一真能活呢。”他敲罐子的力道很轻,却震得桌上的空茶杯轻轻跳了下,杯口对着陶罐的方向,像在“看”那根树枝。
赵淑兰端来晚饭时,瞥见陶罐里的树枝,绿芽又长了半分,忍不住说:“这木头怕是成精了。”话音刚落,窗外的老槐树突然落了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进来,正好落在陶罐旁边,叶面上还带着点没化的雪。
林默捡起叶子,夹在翻旧的棋谱里当书签。棋谱翻开的那页,正好是“守中局”的注解,墨迹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和树枝的绿芽相映,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夜里关馆时,林默特意看了眼陶罐。树枝静静地立在土里,绿芽上凝着颗水珠,在月光下闪了闪,像颗小珠子。他关窗的瞬间,好像看见水珠滚了滚,滴进土里,发出极轻的“嗒”声,像棋子落盘。
这一夜,周明轩起夜时,看见林默屋里的灯亮着。他没敢打扰,只从窗缝里瞥了一眼——林默正对着陶罐坐着,手里拿着那本夹着槐叶的棋谱,指尖在“守中”二字上慢慢划,嘴里好像在念叨什么,声音太轻,听不清。
窗外的老槐树,枝桠又轻轻晃了晃,把月光筛成碎银,落在棋艺馆的屋顶上,像谁悄悄落了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