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雨下得缠绵,老街的青石板缝里冒出些青苔,润得发亮。林默坐在棋馆里,面前摊着张描红的纸,手里捏着根毛笔,正对着槐树之心上的纹路临摹。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像刚学写字的孩童画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熟稔。
“先生,您这画的是啥?”赵淑兰端来一碟腌黄瓜,瞅着纸上的符号直皱眉,“倒像庙里求的平安符。”
林默放下笔,指尖在符号上轻轻敲着,像在数棋格。“瞎画的,解闷。”他拿起槐树之心,木头被摩挲得愈发温润,纹路里的绿光偶尔会闪一下,像呼吸的灯。自苏逸走后,这木头就总在夜里发烫,烫得他心口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周明轩蹲在老槐树下,给新冒的芽苞浇水,突然喊:“林爷爷,您看这芽!”他指着个拳头大的芽苞,苞尖竟透着点金光,像裹了层碎金,“昨儿还青着呢,今儿就变样了!”
林默走过去,刚靠近树,怀里的木头就轻轻颤了颤。他伸手碰了碰芽苞,指尖刚碰到,苞尖的金光就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爬,爬到手腕时,突然化作个模糊的影子——是个穿着宽袖长袍的人,正对着一盘巨大的棋局落子,棋盘上的棋子像星星,亮得晃眼。
“林爷爷!您咋了?”周明轩的声音把他拽了回来。
林默眨了眨眼,金光已经没了,芽苞安安静静地立在枝头,像啥也没发生过。“没事,”他的指尖还残留着暖意,“这芽……长得快。”心里却翻起了浪——那影子,竟和梦里那个看不清脸的人重合了。
回到棋馆,林默重新拿起毛笔,对着纸上的符号发呆。他总觉得这些符号不是字,是“路”,顺着走就能摸到过去的影子。他试着把几个符号连起来,“守”接“中”,“生”接“合”,连到最后,纸上竟出现个像棋盘的图案,边角缺了块,像被人硬生生撕走的。
“这缺的地方……”林默的手指在缺口处划着,怀里的木头突然烫了下,他脑子里“嗡”的一声,闪过些碎片似的画面——云海翻腾的高空,一块巨大的棋盘悬在云里,棋子是会动的星星,有个声音在喊:“守不住了……分魂去吧……”
“先生!”赵淑兰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您脸咋这么白?”
林默摇摇头,喝了口热茶,茶里的槐花香格外浓。“老了,走神儿。”他把纸折起来,塞进棋谱里,却见棋谱的夹层里掉出半张黄纸,上面的字迹模糊,只看清“断云寺”三个字,墨迹里掺着点绿色的粉末,像槐树之心的碎屑。
“断云寺……”林默想起沈清和说过的话,三月初三在青峰断云寺等他。现在都小满了,那书生还在等吗?他摸了摸怀里的木头,木头又烫了下,像是在催他。
傍晚雨停时,周明轩发现阁楼上的旧棋盘不见了。“林爷爷,您见没?就那块黑沉沉的木头。”他在屋里翻来翻去,“早上还在墙角呢!”
林默心里一动,走到樟木箱前。箱子没锁,打开一看,旧棋盘正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和槐树之心并排挨着,像对久别重逢的老伙计。棋盘背面的纹路,竟和木头的纹路隐隐呼应着,绿光从缝隙里渗出来,把箱底照得发绿。
“在这儿呢。”林默把棋盘拿出来,刚碰到,就觉得指尖一麻,像有电流窜过。棋盘和木头突然“咔”地一声,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绿光瞬间亮得刺眼,他看见无数符号从拼合处涌出来,像活的潮水,在他眼前翻腾。
这次的画面很清晰——断云寺的残垣断壁,一个穿着灰袍的僧人正把棋盘嵌进供桌,嘴里念叨着:“木心藏魂,棋盘活门,等他来认……”僧人转过身,脸竟和林默有七分像,只是眼角的皱纹里,多了些看透世事的淡。
绿光暗下去时,林默捂着心口喘气,手心全是汗。旧棋盘和木头已经分开,安安静静的,像啥也没发生过。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个僧人,是过去的自己吗?断云寺,到底藏着啥?
赵淑兰在门口喊吃饭,林默把棋盘和木头重新藏好,走出去时,看见老槐树的芽苞竟又鼓了些,苞尖的金光在暮色里闪了闪,像颗没擦亮的星星。
“明儿个,去趟青峰。”林默扒着饭,突然说。
周明轩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去断云寺?”
林默点点头,夹了块槐花糕:“去认认故人,看看旧棋。”怀里的木头暖暖地贴着心口,像在应和他的话。这一夜,老街的雨没再下,月光透过老槐树的叶缝,在棋馆的地上拼出些细碎的符号,像篇未完的棋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