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裹着热意,吹得老槐树的叶子翻卷,露出背面淡淡的白。林默坐在棋馆门口的竹椅上,穿着那件灰袍,倒不觉得热,布料像吸走了阳光的燥,只留着草木的凉。他指尖捻着颗木棋子,不是“卒”,是颗新刻的“帅”,木纹里还带着新鲜的槐木香气。
“林爷爷,您这棋越刻越像了!”周明轩蹲在旁边看,手里拿着沈清和画的“三界棋谱”草图,上面的星轨和老街的巷弄重合了大半,“沈先生说,北斗七星就是天上的‘七星炮’,您看这颗天枢星,位置正好对着咱们巷口的石碾子。”
林默没抬头,刻刀在木头上游走,留下细密的纹路,和老槐树的年轮隐隐呼应。“天上的棋,地上的路,说到底都是人走出来的。”他吹了吹木屑,“星子再亮,也得有人抬头看才有用。”
赵淑兰端着一盆井水出来,往门口的青石板上泼,水珠溅起的瞬间,林默突然皱了皱眉——水珠落地的声音里,混着点极轻的“嗒嗒”声,像有人在远处落子,节奏又急又乱,和老街的安稳气格格不入。
“先生咋了?”赵淑兰擦着手问。
林默侧耳听了听,风里的“嗒嗒”声越来越清楚,像从青峰的方向飘来的。他抬头望了望老槐树,叶子突然不晃了,都朝着一个方向绷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沈小子,《守棋录》里有没有说,风里带棋声是咋回事?”
沈清和正趴在桌上抄录竹简,闻言赶紧翻找:“有!‘异声入界,棋路偏航’——说的是别处的棋局乱了,气顺着地脉传到界碑这儿,会变成奇怪的声音!”他指着竹简上的图画,“你看,画里的树叶子也是这样绷直的,像在‘听’乱棋的路数!”
林默把刻了一半的“帅”子放下,指尖往老槐树干上一按。一股凉意顺着指尖往地下钻,比往常深了三倍,他“看见”地脉龙在地下不安地扭动,鳞片蹭着镇龙板,发出细碎的响声,绿光在龙身上窜得飞快,像在预警。
“是断云寺那边。”林默的声音沉了沉,“有人在动供桌上的棋母。”
周明轩猛地站起来,柴刀往肩上一扛:“去看看!”
“不用。”林默按住他,另一只手在半空虚虚一划,像在摆棋,“动棋母的人,是想引地脉龙分心,好趁机破中宫。咱们一动,就中了他的计。”他对着老槐树轻声说,“稳住。”
话音刚落,老槐树突然发出“哗啦啦”的巨响,所有叶子同时翻转,背面的白对着青峰的方向,像竖起了一道屏障。风里的“嗒嗒”声突然乱了节奏,像落子的人慌了神。林默感觉地下的地脉龙慢慢平静下来,镇龙板的绿光顺着根须往上爬,缠上老槐树的枝桠,在半空织成张绿色的网,把乱棋的气挡在了外面。
“成了!”沈清和拍着大腿,“《守棋录》说‘界碑显威,气自退’,老槐树在护着咱们呢!”
赵淑兰看着半空的绿网,突然笑了:“闹了半天,这树还是个大棋盘,叶子是棋子,风是下棋的手。”
林默没笑,他盯着青峰的方向,风里的“嗒嗒”声虽然乱了,却没消失,像躲在暗处的对手,在琢磨新的棋路。他拿起那颗刻了一半的“帅”子,往老槐树的裂缝里塞了塞——裂缝里的绿光轻轻舔了舔棋子,像在认主。
“这只是开始。”林默把棋子收回来,刀痕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们知道界碑在这儿了,以后不会安分。”
傍晚收摊时,风里的“嗒嗒”声终于散了,老槐树的叶子重新软下来,在暮色里轻轻晃,像刚下完一盘累人的棋。周明轩发现,树底下多了圈新冒的小蘑菇,伞盖都是圆的,像一颗颗迷你棋子,绿得发亮。
“林爷爷,这蘑菇长得真快!”
林默蹲下来看,蘑菇的根须缠着镇龙板的边缘,吸着从板上渗出来的绿汁。“是地脉龙的气养的。”他摸了摸蘑菇伞,指尖传来熟悉的暖,“它们是‘界碑’的哨兵,以后有动静,会先告诉咱们。”
赵淑兰端来晚饭,蒸了锅槐花馒头,热气裹着甜香,把风里最后一点乱棋的气都冲散了。沈清和捧着馒头,突然说:“祖师,您说以后会不会有很多人来找麻烦?”
林默咬了口馒头,槐花的甜在舌尖散开。“怕啥?”他指了指桌上的棋盘,“咱们守的是中宫,只要这儿稳着,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窗外的月光爬上老槐树的梢头,叶子的影子在地上铺成张完整的棋盘,每片叶尖都坠着颗小露珠,像落定的棋子,安安稳稳的。林默摸了摸眉心的绿点,那里暖暖的,像老槐树在说:别急,有我呢。
夜里,棋馆的灯熄得比往常早。林默躺在床上,听见老槐树的根须在地下轻轻舒展,像在调整棋路。风里偶尔还会飘来极轻的“嗒嗒”声,这次却不慌了,像远处的对手在说:明日再战。
林默笑了笑,翻了个身,怀里的“卒”子暖暖地贴着心口,像颗踏实的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