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祖父、父亲、叔父死后,这两柄宝剑,每一日都由他亲自擦拭。
“母亲,父亲带回的礼物,儿子一直记得!”
语毕,迅速收剑入鞘,另一手拿上兰锜上祖父的宝剑,大步踏出门去。
“爹爹!”
刚出家祠大门,一声稚嫩的童声响起。
何良牧循声看去,便见妻子抱着怀里的女儿,牵着蹒跚学步的儿子在院里站着。
原来,何夫人也听说了丈夫在家祠中长跪不起,心中担心,便寻了过来。
此时,何良牧不满两岁的儿子晃晃悠悠的跑了过来,抱着他的腿撒娇。
这个小娃娃仰着粉团似的小脸看着他的父亲,他只知道,他一天没见到父亲了。
何良牧望着儿子稚嫩的小脸、襁褓中熟睡的女儿,还有不明所以望着他的妻子,握着剑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但他只是伸出大掌摸了摸儿子的头,对妻子说道:“带他们去歇息吧。”
随后,大步离去,向着祖母的院子走去。
晦暗的灯光下,老信国公夫人端坐在后堂,何良牧手捧两柄宝剑跪在堂下。
“他,决定了?”
听完何良牧的话,半晌,老信国公夫人才声音微颤的说出这句话。
“是!”
“你也决定了?”
自打常山王回京后,她这个孙子就变得更沉默寡言了。
当她听说何良牧在家祠中长跪不起时,她就觉得会有事发生。
当她看到他抱着他祖父和父亲的剑站在她面前时,她就知道他心意已决。
“是!”
何良牧斩钉截铁的回答,随后等着祖母严厉的教训。
不期然的,他听到老信国公夫人喃喃答道:“好,好,你们都长大了,翅膀都硬了,我还有几年可活,还能管你几年…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啊!”
何良牧心情沉重,满眼愧疚,他不知道他这个决定会不会将何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会不会将何家两代人的流血牺牲、祖母十多年的苦心支撑化为乌有,但他心中的热血又不允许他贪生怕死!
“祖母,孙儿不孝…”
“不必解释!不要怀疑!”
突然,何良牧的话被老信国公夫人打断了,这位年逾古稀的老妪,那满是沟壑的脸上似乎也隐藏着无限的勇气和智慧!
“我只告诉你们,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你们想清楚了,便去做吧!”
“祖母!”
何良牧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老信国公夫人。他没有想到祖母没有劝说,没有阻挠,竟就这么轻易的应允了。
“你祖父的剑斩敌无数,你父亲、叔父的剑亦是大杀四方,你姑母,一介女流,也曾上阵杀敌!
我们何家没有孬种!你祖父不是,你父亲、叔父、姑母不是!你和魏承昱,也不能是!”
“诺!”何良牧双手紧握宝剑,紧咬牙关,重重的给祖母磕了一个头。
夜幕沉沉,凉风习习。
一辆马车悄然出了信国公府,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中…
这世间日月轮换、时间流转,却总有些它带不走的东西,深植血脉、代代相传。
九曲阁的沁园里,樊兴急急进了书房。
“公子,沂州今日有二十三艘运粮船到了码头,全部以每斗一百五十文的价格成交了!
其中,也包括我们的三艘。”
“好,明日再以慎老的名义增加到五艘。”
“诺!”樊兴领令去了。
烛火摇曳,萧业埋首于繁多的信报中。这几日从沂州来的消息是以往的三倍,常山王在沂州的新政虽然得以推行,但也十分艰难,地方官吏阳奉阴违,暗中阻挠,几乎每一日都有突发消息。
“公子,信国公府会帮这个忙吗?”
谷易一边为萧业研着墨,一边有些担心的询问。从何良牧和姚焕之的描述中,老信国公夫人恐怕不想掺和进来。
萧业停下了笔,低沉的嗓音响起,“丈夫被指控通敌叛国,两个儿子、女儿也被牵连致死,外孙几乎被逐出皇室,弃置边关十二年。
这些年来,老信国公夫人绝不像外间看到的那样超然世外。
我想,老夫人心中应还是有些大义的。”
萧业笃定,信国公府能屹立至今不倒,绝不单单是因为不惹是非。
当年,何家一门三将,内匡社稷,外拒强敌,忠君爱国、舍生忘死,身边怎么会没有几个持心公正、不被权势蒙蔽的朋友?
吏部尚书曾伯炎、礼部侍郎元道便是如此。
这二人虽然在“青州粮草案”时为何恭远求情而被罢官,贬为庶人。
但在六年前,又被启用。他们二人对于朝堂党争向来三缄其口,从不参与,只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而对信国公府,平日里虽然没什么来往,但在何恭远与其二子忌日之时,总会来上柱清香,以表哀思。
萧业便是要信国公府托此二人帮忙,为沂州赈灾辩言一二,让一边倒的朝堂上能够出现不一样的声音,以安皇帝的心。
次日朝堂,在群臣对常山王激烈攻伐,请求陛下降旨将其召回京城训诫之时。
吏部尚书曾伯炎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有不同看法。”
皇帝脸色阴沉,若非上次在这大殿上雷霆激烈地痛斥了一番沂州赈灾,随后决心坚定的亲自选任了常山王、孔偃、范廷前去赈灾,他早就降下天子之怒,将常山王召回京痛骂一顿了!
可是,这三人都是他选的人,短短半月就无功而返,岂不是让群臣笑他用人昏庸?
因此,他才黑着脸将这些弹劾的奏章压了数日。
现在见从不掺和朝堂激辩的曾伯炎站了出来,便问道:“曾卿有何看法啊?”
曾伯炎答:“回陛下,臣以为,但凡新政总需些时日才能见效。
常山王殿下虽然不善赈灾理政,但陛下您还派去了两人。
这两人,一位是户部尚书孔偃,办事稳妥,一位是监察御史范廷,中正不阿,这二人都是陛下擢拔上来的。
臣以为,现下就议是否召常山王回京问责,还为时过早,陛下若有疑虑,不让下诏着户部尚书孔偃、监察御史范廷详报情况,再做定夺。”
皇帝听后,脸色略微缓和一些。是啊,朝中众臣将火力全都对准了常山王,说常山王一手遮天、乱政误民。若真是如此,为何不见户部尚书孔偃和监察御史范廷的奏报呢?
但其话音刚落,便见豪门党的太常博士陈佗反驳道:“常山王身为皇子,总揽赈灾大权,恐怕这二人也是有心无力!”
礼部侍郎元道出列奏曰:“陛下,此言不妥,臣以为吏部尚书言之有理。
此次赈灾不光有常山王,还有户部尚书亲自主持,另有陛下钦点的监察御史随行监督。
即便常山王真有胆量实行乱政,这二位大人也不会允许的,恐怕其中另有隐情。陛下不妨再等些时日,相信用不了多久,两位大人的奏报便会传入京城。”
萧业特意嘱咐了信国公府,让两位大人进言之时,一定要弱化常山王,强调户部尚书孔偃与监察御史范廷。
他知道皇帝对常山王没有什么信心和耐心,为常山王说情还不如点出这两人的关键。毕竟,他们都是周帝亲手提上来的,特别是孔偃,当时皇帝更是力排众议。
皇帝对他们,或者说对自己的决定,一向能够坚持。
御史大夫应谌听到这里,也站了出来,他以为常山王性子虽鲁莽,但还不至于到“祸国殃民”的地步。何况,这里面还有他御史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