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馆抄书时窗外蝉鸣突然密集起来,于志宁的戒尺刚要落下,承乾已在《诗经》页边用朱笔勾勒出一只振翅的蝉,翅脉纤细得像极了案头的朱砂印泥。旁边的房遗爱偷偷往砚台里滴了滴水,墨汁晕开的形状竟似蝉蜕,长孙冲见状用镇纸轻轻一敲案几,低声笑说\"当心于师的戒尺变蝉杖\"。午后的槐荫下,承乾蹲在青石板上教泰儿用蛛网粘蝉,竹枝顶端缠着细密的蛛丝,阳光透过叶隙在他玄色襕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泰儿举着竹枝追着蝉跑时不小心撞翻了老宦官的药篓,晒干的薄荷滚了满地,老宦官一边捡拾一边念叨\"这是给晋阳公主驱蚊的\",碾碎的薄荷叶清香混着聒噪的蝉鸣,竟成了夏日里独有的气息。
承乾曾偷偷爬上槐树捉蝉,衣摆被粗糙的树皮勾破,于志宁远远望见时捋着胡须叹气\"太子学蝉,竟欲登高乎\"。他慌忙跳下树,却一脚踩在干枯的蝉蜕上滑倒,引得书斋里的学子们憋笑不已。当晚回东宫,长孙皇后看见他袖上的破洞,一边用金线细细绣补一边笑问\"又去捉蝉了?可知'蝉联'二字,亦有传承之意\"。
演武场上的\"柳枝穿杨\"比赛正酣,承乾与尉迟宝琳骑在马上,用柔韧的柳枝去穿插摆放在地上的胡麻饼。程处默的马突然受惊前冲,手中的柳枝竟戳进了自己的腰带,惹得观赛的宫女们纷纷捂嘴轻笑。承乾勒住马缰,摘下头上的柳枝帽甩了甩,忽然笑道\"看我给你们变个戏法\",说罢将柳枝编成圆环套在马耳朵上,那马竟温顺地打了个响鼻。中场休息时众人围在柳荫下分食角黍,长孙冲剥开粽叶时发现糯米上沾着片嫩柳芽,惊喜道\"此角黍有柳香,定是御厨新创的方子\"。承乾抢过咬了一口,却被里面的枣核硌了牙,\"泰儿,给二哥拿水\",话音未落,泰儿已将水囊扔了过来,清凉的水洒在襕袍上,湿痕竟晕染成一片柳叶的形状。程处默见状,随手用粽叶折了只小船放在水洼里,起哄道\"看,这是太子的'柳叶舟'\"。
暮色渐浓时,承乾用柳枝在地上画出棋盘,长孙冲则捡来黑白石子当作棋子。李震突然指着棋盘上移动的柳影惊呼\"此步可'将军'\",众人细看时,树影斑驳间,黑子果然被白子团团包围。\"好个'树影杀'\",承乾大笑着认输,却趁长孙冲不备,抓了把蓬松的柳絮撒进他衣领,引得少年们在渐沉的暮色中追逐打闹,惊起柳树上栖息的宿鸟,扑棱棱的振翅声与笑闹声混在一起,飘向远处的宫墙。
西市的暑气蒸腾如沸,承乾带着子弟们躲进\"胡姬酒肆\"。店小二端来冰镇的葡萄浆,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不断滑落。房遗爱舔着杯沿,忽然指着邻桌的胡商说\"他头巾上的珠子,像极了我娘妆奁里的夜明珠\",承乾笑着敲了敲他的额头\"那是波斯琉璃,休要乱讲\"。正说着,怀抱琵琶的胡姬款步走来,琴弦上竟挂着一片新鲜的槐叶,随着乐声轻轻颤动。路过米铺时,见老掌柜正站在门口筛米,承乾接过竹筛试了试,饱满的米粒在筛中划出流畅的弧线。\"老人家,这米可掺了沙砾?\"老掌柜捻起一粒米放在掌心,眯眼笑道\"老汉筛米三十年,沙砾早被筛到爪哇国去了\"。旁边的程处默却突然抓起一把米塞进嘴里,含糊道\"嗯,是好米,带着阳光的味道\",逗得老掌柜哈哈大笑,抓了把脆甜的枣子塞进少年们手中。
茶肆里,承乾专注地看着胡姬用茶匙在茶汤表面作画,只见轻描几笔,一朵清雅的莲花便浮现在琥珀色的茶汤上。\"教我\",他拿起茶匙模仿,却把茶汤搅得一片混乱。胡姬轻笑,握住他的手引导着在茶汤上画出一只衔枝的燕子,\"此谓'茶百戏',熟能生巧\"。她将茶盏递过来,承乾喝到一半时,发现盏底沉着一片干花,花瓣的形状像极了晋阳公主常戴在发间的那种。
禁苑深处,承乾陪着晋阳公主\"乞巧\"。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把绣针放在水面上,针影在碗底清晰地映出一个\"巧\"字,\"二哥快看,我乞到巧了\",她拍着小手笑起来,晶莹的水珠溅在承乾的衣摆上。长孙皇后来时,给他们戴上用乞巧果串成的项圈,温声道\"今日牛郎织女相会,你们兄妹也要和睦\"。泰儿却顽皮地把项圈戴在猫咪脖子上,惹得猫儿伸出爪子抓挠,圆滚滚的乞巧果撒了满地。
太液池边,承乾正教妹妹划船。小木舟划破水面,惊起一群红鲤,晋阳公主兴奋地伸手去捞,身子一晃险些掉下水。\"当心\",承乾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自己却险些翻船。岸上的泰儿见了,捡起石子往水里扔,\"看我惊鱼助二哥\",石子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倒映着少年们无忧无虑的笑脸。远处的李世民看见这幕,对身旁的长孙皇后笑道\"看他们,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兄妹\"。
暮色中的\"捕萤会\"最是梦幻,宫女们用细纱袋装了萤火虫分给孩子们。晋阳公主把纱袋挂在发间,点点萤火映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承乾悄悄捉了一只萤火虫放进泰儿袖中,少年惊得大叫着甩动衣袖,那只萤火虫却轻盈地飞起,停留在他襕袍的暗纹上,像一颗会呼吸的星子。忽然一阵风过,满苑的萤火虫纷纷飞起,与天上的星子遥遥相映,照亮了少年们追逐嬉戏的身影。
演武场夜巡时,李靖指着天边划过的流星说\"此谓'飞星',主兵事\"。承乾望着流星拖曳的轨迹,想起白天李震说\"愿为良将\"的模样,忍不住问\"李公,少年何以为将\"。老将军捻着胡须,目光深邃\"如树木生长,需经风雨洗礼,亦需固本培元\"。此时远处的营帐里传来程处默震天的呼噜声,倒像是军营里的更鼓。
帐内的\"兵器谱\"游戏正热闹,承乾用炭笔在木板上画刀,长孙冲添上刀鞘,李震又画上穗子,最后成了一把插着槐枝的\"怪刀\"。\"此刀可斩秋草,亦可折柳\",他笑着点评。程处默抢过木板嚷嚷\"看我画斧\",结果却画成一把带锯齿的怪斧,众人笑称\"这斧头可专砍槐树人\"。帐外传来刁斗声,少年们慌忙吹灭烛火假装熟睡,黑暗中却还在用手指比画着谁的\"怪兵器\"更厉害。
黎明前最静谧的时刻,承乾独自站在营门前,看启明星在天幕上渐渐亮起来。冰冷的露水打湿了襕袍,他却不觉得冷,远处的槐树影影绰绰,像一队身披铠甲的士兵。他伸手摸了摸身边的旗杆,旗杆上缠着的布条被露水浸得湿润,仿佛少年们训练时未干的汗渍,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飘动。
朱雀大街上,承乾微服而行,看见卖胡麻饼的老汉推着车经过,便买了两个分给房遗爱。\"老人家,这饼里可加了槐花?\"老汉眯起眼笑\"太子爷好鼻子,今早刚摘的槐花蜜调的馅\"。旁边的长孙冲指着饼上的芝麻,悄悄说\"像极了于师的白胡须\",惹得老汉放声大笑,又多塞了一个饼给他们。
路过国子监时,见太学生们在槐荫下激烈辩论。承乾挤进去,听见一个寒门学子正慷慨陈词\"民为邦本\",挥手间袖里掉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我抄的《孟子》\",学子红着脸解释。承乾接过纸,见上面用淡墨工工整整地书写,纸边还画着一个啃饼的小人。\"好字\",他把手中的胡麻饼递给学子,少年咬下一口,细碎的饼屑掉在纸上,像撒了一层亮晶晶的星星。
宫宴上,承乾将亲手制作的\"槐木梳\"献给父母,梳背用小篆刻着\"长乐未央\"。长孙皇后摩挲着温润的梳齿笑道\"我儿手巧,竟有工匠之技\"。李世民则指着梳齿说\"此梳可梳青丝,亦可梳心绪\"。泰儿却调皮地抢过梳子给猫咪梳毛,猫儿\"喵\"地一声跑开,梳齿间留下几根雪白的猫毛,像极了冬日里轻盈的落雪。
东宫书斋内,承乾临窗而立,看窗外那棵青槐。树上的蝉蜕还在,只是颜色已由青绿褪成深褐。他拿起案头的《贞观政要》,书页间夹着一片去年的槐叶,叶脉清晰如初。忽然想起西市老汉的笑脸,原来这寻常日子里的烟火气,才是岁月里最值得珍藏的珍宝。于是提笔在页边写下:\"少年游夏,不问纸布,但求心安。\"墨字落在素白的纸上,像一滴清水坠入墨池,缓缓晕开却不洇透,正如那些看似平凡却闪闪发光的时光,在记忆的长河里静静流淌,从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