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圣心疗养院锈蚀的铁门滴落，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林涛站在铁门前，指尖触碰到门锁时，一阵电流般的刺痛突然窜上脊背。锁芯早已被人撬开，铁链虚挂在门框上，像一条蜕下的蛇皮。
\"你确定要这么做？\"秦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撑着一把黑伞，镜片上沾满雨珠，\"没有搜查令，找到的任何证据都不具备法律效力。\"
林涛没有回答，只是推开了铁门。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一股混合着霉味、消毒水和某种肉类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主楼矗立在雨幕中，三层的灰白色建筑像一具被掏空的巨兽骨架，窗户大多破碎，黑洞洞的窗口如同缺失的眼眶。
\"十二小时。\"林涛抬起手腕，表盘在阴雨中泛着微弱的荧光，\"陈队只给了我们十二小时。\"
秦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一直没被拆除吗？\"他指向主楼侧面一块焦黑的墙壁，\"1995年那场火灾后，七个病人和两名医护人员失踪。民间传说他们的亡魂——\"
\"我不信鬼。\"林涛打断他，迈步踏上长满青苔的台阶，\"只信人装的鬼。\"
前厅的地砖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会扬起一片灰雾。林涛的手电光束扫过接待台，一本登记簿摊开在桌面上，1995年10月31日的页面被撕去了一半，残留的纸页边缘有暗褐色的污渍。
\"血迹。\"秦越戴上手套，轻轻翻动纸页，\"氧化了二十多年。\"他的光束突然停在某个名字上，\"看这个。\"
林涛俯身看去。在10月30日的登记栏里，工整地写着\"陆文渊 17:30 查房\"，后面跟着一串难以辨认的潦草签名——像是被人在极度恐慌中匆忙写下的。
\"陆铭的父亲。\"林涛的指尖悬在名字上方，\"火灾前一天他来过。\"
一阵穿堂风突然掠过，掀动登记簿的纸页。秦越猛地抬头：\"你听到了吗？\"
\"什么？\"
\"像是...金属碰撞声。\"秦越的手电光束颤抖着扫向走廊深处，\"从地下室方向传来的。\"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三年前仓库爆炸前，他也听到过类似的声响——老徐称之为\"死亡倒计时的齿轮声\"。他摸向腰间的配枪，却发现枪套空空如也。对了，陈队今早收走了他的配枪，理由是\"情绪不稳定不适合持枪\"。
\"继续走。\"林涛从背包里取出一把瑞士军刀，\"地下室是重点。\"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像一条向下延伸的食道，墙壁上的霉斑在黑暗中形成诡异的图案。林涛数着台阶，在第十七级时，他的靴底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弯腰捡起，是一枚生锈的钥匙，柄部刻着数字\"7\"。
\"这层灰有问题。\"秦越突然蹲下身，光束照向地面，\"看这些脚印。\"
灰尘上的足迹清晰可辨——较新的脚印通向地下室，而另一组更浅的脚印从地下室返回。林涛蹲下测量，较新的脚印长约30厘米，鞋底花纹与张薇案发现场提取的完全一致。
\"43码运动鞋。\"林涛的声音干涩，\"和陆铭的鞋码一致，但...\"
\"但方向不对。\"秦越接话，\"陆铭现在在拘留所，不可能——\"
一声巨响从地下室传来，像是金属柜倒塌的声音。林涛和秦越同时僵住，黑暗中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几秒后，林涛做了个前进的手势，两人放轻脚步向下移动。
地下室的铁门半开着，门锁被暴力破坏。林涛推开门时，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混合着更浓重的腐臭扑面而来。手电光束照亮的瞬间，数十个玻璃罐在架子上反射出诡异的绿光——里面漂浮着各种人体器官标本，大多已经腐败变形。
\"天啊...\"秦越的喉结剧烈滚动，\"这是非法医学实验。\"
林涛的光束移向墙壁，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整面墙被刻满了名字，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但\"陆文渊\"三个字反复出现，每次都被不同的笔迹圈出又划掉。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个名字旁边都标注着日期和一组数字，像是某种编号。
\"1995.10.31...7号...\"林涛念出最近发现的一组刻痕，指尖触碰数字\"7\"时，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指尖传来——刻痕里残留着某种透明晶体，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细小的割伤。
秦越从医药箱取出镊子和证物袋：\"可能是碎玻璃或者...\"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光束停在墙角一堆灰烬上，\"有人最近在这里烧过东西。\"
林涛走近那堆灰烬，蹲下身拨弄。几张未完全烧毁的纸页边缘显露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抽出其中较完整的一张。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圣心疗养院特殊病例记录\"，抬头处盖着\"绝密\"的红章。
\"镜面计划...\"林涛辨认着模糊的铅字，\"实验对象7号表现出显着的...模仿行为...在接触陆文渊医生后...症状加剧...\"后面的文字被烧毁了，只剩下一行小字：\"...当他在镜中凝视我时，我看见了完美的倒影...\"
秦越突然抓住林涛的手臂：\"那边！\"
手电光束照向房间另一侧，一个巨大的铁柜倒在地上，柜门大开。林涛走近查看，发现柜子里散落着几份文件夹。他抽出最上面的一份，封面上用红笔写着\"终止记录\"。
翻开第一页，一张集体照滑落出来。照片上是七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疗养院台阶上，年轻时的陆文渊站在中央。林涛的呼吸停滞了——站在陆文渊右侧的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助手，眉眼间与陆铭有七分相似。
\"杨振...\"秦越指着照片背面的签名，\"这就是书店老板说的那个人？\"
林涛翻到文件内容，是一份死亡证明复印件：\"杨振，1995年10月31日死于火灾...等等。\"他的手指停在签名处，\"这份证明是陆文渊签署的。\"
\"但书店老板上周见过他。\"秦越的声音发紧，\"除非...\"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意识到那个可怕的可能性。林涛快速翻动文件，在最后一页发现一张泛黄的便条，上面是陆文渊的笔迹：\"7号已具备完整镜像功能，明日起实施最终阶段。文渊 1995.10.30\"
\"镜像功能...\"秦越的镜片反射着诡异的光，\"你是说...人格复制？\"
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突然从走廊传来，比之前更近。林涛猛地合上文件塞进背包：\"有人来了。\"
他们关掉手电，屏息躲在铁柜后方。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接着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像是金属摩擦玻璃的声响。林涛的瞳孔在黑暗中扩张，隐约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那人右手握着什么反光的东西，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
\"镜子该擦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低语道，语调与陆铭在拘留室说的梦话一模一样。
秦越的手突然紧抓住林涛的手臂，指甲几乎嵌入肌肉。那身影在门口停留了约半分钟，然后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是...是他吗？\"秦越的声音颤抖着，\"杨振？\"
林涛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被铁柜后方墙上的一行小字吸引——用某种深色液体新近写成的：\"第七个永远不会被找到\"。字迹下方画着一个六边形，中心是一个醒目的红点。
\"我们得走了。\"林涛站起身，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墙上的红点似乎在旋转、扩大，最后变成一片血色的海洋将他吞没。老徐的脸在其中浮沉，嘴唇蠕动着说出那句他永远无法忘记的话：\"太完美了...\"
\"林涛！\"秦越拍打他的脸颊，\"呼吸！你又在闪回吗？\"
冷汗浸透了林涛的后背。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回到现实：\"先离开这里。\"
他们沿着来路返回，在楼梯口发现了更多新鲜的脚印——这次是通向侧门的。林涛示意秦越停下，自己小心探头查看。侧门外的空地上，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后车窗半开着，一只苍白的手搭在窗沿，手腕内侧隐约可见月牙形的阴影。
雨势变得更大了。两人冒雨跑向停在疗养院外的警车，秦越刚掏出钥匙，突然僵住了：\"车胎...\"
右前轮完全瘪了。林涛蹲下检查，在轮胎侧面发现一个细小的孔洞——不是自然破损，而是被某种尖锐工具故意刺穿的。
\"有人不想我们离开。\"林涛站起身环顾四周。雨幕中，疗养院的轮廓如同一座巨大的墓碑，顶层某个窗口似乎有微弱的反光，像是有人在用望远镜观察他们。
秦越掏出手机：\"我叫拖车...该死，没信号！\"
林涛走向后备箱取出备用轮胎，却在掀起后备箱盖的瞬间愣住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静静地躺在备胎上，上面用红笔写着\"林涛亲启\"。他戴上手套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把小钥匙。
照片上是七个穿病号服的人站在疗养院花园里，每个人都戴着编号牌。林涛立刻注意到7号——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虽然面容憔悴，但那双眼睛与陆铭几乎一模一样。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95.10.30。
\"这是...\"秦越凑过来，\"火灾前一天？\"
林涛检查那把钥匙，柄部同样刻着数字\"7\"，但比楼梯上发现的那把更新。钥匙齿纹复杂，像是用于某种精密锁具。
\"我们得走着出去了。\"林涛将信封塞进内袋，\"最近的村子有多远？\"
\"至少五公里。\"秦越担忧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你的状态...\"
林涛已经迈步走进雨中。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与冷汗混在一起。照片中的7号病人的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不是精神病人的空洞目光，而是一种极度清醒的、观察者的眼神，就像...就像陆铭在审讯室最后时刻看他的方式。
两人沉默地走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转过一个弯后，林涛突然停下，指向远处一棵大树下：\"那里有辆车。\"
一辆银色大众停在树下，驾驶座似乎有人。他们小心靠近，林涛敲了敲车窗。玻璃降下，露出一张意想不到的脸——沈静。
\"上车。\"她简短地说，眼睛红肿像是哭过，\"我知道你们会需要这个。\"
林涛和秦越交换了一个眼神，拉开车门。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掩盖不住某种化学药剂的气息。沈静的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涛问。
沈静发动汽车，没有直接回答：\"你们找到什么了？\"
林涛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的婚戒不见了，指根处留下一圈苍白的痕迹。\"你丈夫知道你来这里吗？\"
\"我丈夫...\"沈静的声音突然哽咽，\"我越来越不确定我嫁的是谁了。\"
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秦越在后座悄悄给手机充上电，屏幕亮起的瞬间，一条新闻推送跳出来：《着名心理学教授涉嫌谋杀案 警方称证据确凿》。
\"该死！\"秦越咒骂一声，\"陈队提前召开了发布会。\"
林涛的胃部一阵绞痛。照片中的7号病人、手腕有胎记的杨振、与陆铭神似的年轻助手...碎片开始拼合，但形成的图案比想象中更加扭曲。
\"掉头。\"林涛突然说，\"去市立档案馆。\"
沈静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为什么？\"
\"1995年10月31日的《晨报》。\"林涛盯着后视镜中渐行渐远的疗养院，\"我要知道火灾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静的瞳孔骤然收缩。后视镜中，她的眼睛在某一瞬间呈现出不自然的灰绿色，像是戴了美瞳，但转瞬又恢复成正常的深褐色。
\"如你所愿。\"她轻声说，转动方向盘。车子在雨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如同镜中倒影般精确对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