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像一群困在玻璃罩里的蜜蜂。林涛盯着电脑屏幕上杨振的档案照片,视网膜残留着像素点的绿色光斑。他揉了揉太阳穴,指尖触到一道尚未愈合的擦伤——那是三天前在圣心疗养院被生锈铁片划破的。
\"林队,检测报告出来了。\"秦越推门而入,带进一股潮湿的冷空气。他手里的文件袋上沾着雨水,在桌角洇出深色痕迹。\"袖扣上的纤维成分分析,与'时光褶皱'书店地下室采集的灰尘样本匹配度92%。\"
林涛伸手去接,突然听见尖锐的蜂鸣。不是来自现实,而是从颅骨内部炸开的声浪。三年前的画面在眼前闪回:老徐仰面倒在血泊里,右手死死攥着半枚警徽,弹孔周围的警服布料被血浸成紫黑色。记忆中的雨声与现实中的空调杂音重叠,冷汗顺着他的脊椎流下,在衬衫后背凝成冰凉的蛛网。
\"林队?\"秦越的声音像是隔了层毛玻璃,\"你脸色很差。\"
\"降压药。\"林涛从抽屉摸出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铝箔包装上的生产日期在指腹下凸起,2019年7月——老徐牺牲前两周配的药。他干咽下药片,喉结滚动时扯动颈部肌肉,牵出针扎般的刺痛。
秦越将报告翻到第三页:\"更诡异的是袖扣内侧检测到微量聚乙二醇,这种医用润滑剂只在......\"
\"神经外科手术器械上使用。\"林涛打断他,耳鸣声中捕捉到关键信息。他抓起放大镜查看报告附图,袖扣卡槽处的金属刮痕在显微照片下呈现规则的波浪形——与疗养院档案柜上发现的撬痕完全一致。眩晕感再度袭来,这次伴随着视网膜上跳跃的银色光点,像无数碎镜片在眼前飞舞。
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陈志刚的剪影填满门框,肩章上的银星在顶灯下泛着冷光。\"专案组解散通知已经下发。\"他甩来一份红头文件,纸张擦过林涛手背,留下道浅白的划痕,\"所有物证明早移交省厅。\"
秦越的圆珠笔在记录本上戳出个黑洞:\"可袖扣检测证明......\"
\"证明什么?\"陈志刚的指节叩在陆铭的认罪书上,\"凶手连dNA都匹配了,你们还要纠缠一枚破袖扣?\"他的目光扫过林涛桌上摊开的疗养院资料,瞳孔微微收缩,\"别告诉我你还在查那个二十年前的火灾。\"
耳鸣突然加剧。林涛听见自己血液冲刷鼓膜的轰鸣,其间夹杂着模糊的人声:\"...7号受试者海马体切除术后...记忆重构进度37%...\"他攥紧桌沿,指甲在合成板材上刮出白痕:\"杨振的死亡证明是伪造的。\"
\"你被那个心理医生洗脑了?\"陈志刚抓起咖啡杯重重一放,褐色液体溅在袖扣检测报告上。墨迹晕染开来,像具在雨中融化的尸体,\"省厅需要这起连环杀人案圆满结案,而不是听你讲什么......\"
玻璃爆裂声打断了他的话。林涛的马克杯在墙角碎成瓷片,咖啡顺着墙皮剥落处流成树状暗痕。他的右手悬在半空,掌根处有道新鲜伤口,血珠滴在陆铭案卷的指纹鉴定页上,将一枚斗型纹染成猩红。
窗外炸响惊雷。闪电的蓝光透过百叶窗,在林涛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整栋楼的照明系统突然熄灭,应急灯亮起的红光里,三人如同浸泡在显影液中的底片。陈志刚的呼吸声变得粗重,他摸出手机照明,冷白光斑掠过林涛充血的眼睛:\"明天九点前,我要看到你的结案报告。\"
黑暗重新降临。脚步声远去后,秦越点燃zippo打火机,火苗在气流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天花板上,扭曲成搏斗的巨人。\"电路总闸被人拉了。\"他轻声说,\"我刚才看见技术科的小张在配电室附近。\"
林涛摸出手机,屏保照片上老徐搂着他肩膀的笑容被血迹覆盖——那是三年前现场勘查时沾上的。未读消息列表最上方,沈静两小时前发来的定位闪烁不定:城东废弃印刷厂。他刚要点击,屏幕跳出来电显示——\"周小雅 心理咨询中心\"。
\"林警官...\"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浸在冰水里,\"铭哥被捕前一周,收到过匿名快递。\"背景音里有纸张翻动的窸窣,\"里面是圣心疗养院的旧照片,背面写着'你还记得7号吗'。\"
林涛的耳鸣突然变成高频啸叫。他看见记忆的碎片:童年诊所的白色天花板,无影灯刺眼的光,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某个被刻意遗忘的午后,穿白大褂的男人俯身对他说:\"很快就不疼了,7号。\"
\"周医生?\"电话那头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书本散落的哗啦声。林涛对着话筒连喊三声,最后听到门轴转动的吱呀,以及——他浑身血液凝固——老式放映机特有的胶片转动声。
通话戛然而止。洗手间的冷水冲在脸上时,林涛发现镜中的自己左眼布满血丝,瞳孔不规则地扩张。水流顺着下巴滴落,在陶瓷面盆里敲出空洞的回音。突然,三年前的某个细节浮出水面:老徐遇害现场的法医照片里,证人身后的玻璃窗上有处不自然的反光,形状酷似袖扣的菱形切面。但现场勘查记录里从未提及这处反光。
镜面蒙上雾气前,他注意到自己虹膜边缘有圈极浅的银灰色,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水痕。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指腹擦过镜面时,雾气中浮现出童年夏令营的集体照——七个男孩站在镜头前,每个人的左手无名指都有相同的戒痕。照片边缘标注的日期让他的胃部抽搐:1995年7月7日。
走廊尽头的储物柜吱呀作响。林涛取出贴有\"徐卫东遗物\"标签的纸箱,里面静静躺着老徐的备用配枪。金属冰冷的触感让他想起疗养院铁门的温度,弹匣装入时\"咔嗒\"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激起回声。
雨更大了。林涛推开警局侧门时,积水漫过鞋帮,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爬上来。街对面停着辆黑色皇冠,雨刷器以固定频率摆动,像是某种计时器。当他假装系鞋带蹲下时,后视镜角度微妙地调整了——车里有人在观察他。
起身瞬间,皇冠突然发动。轮胎碾过水洼,泥浆泼溅而来。林涛侧身闪避,档案袋还是被污水浸透。透过雨幕,他看见驾驶座上的男人戴着渔夫帽,帽檐下露出半截金丝镜腿,在街灯下泛着冷光。
耳鸣在此刻达到顶峰。持续不断的蜂鸣中,突然浮现出老徐弥留时的气音:\"小心...镜子...\"当时他以为这是失血性休克导致的谵妄。现在这声音却越来越清晰,甚至压过了雨声。林涛摸向耳后,触到一道早已愈合的弧形疤痕——七岁那年\"摔倒缝针\"留下的。
\"时光褶皱\"书店的橱窗亮着暖黄灯光。林涛推门前习惯性扫视身后,却在玻璃反射中看见五十米外的巷口,一个穿连帽衫的身影正举起手机。镜头反光在雨中形成十字星芒,如同狙击镜的准心。
书店风铃叮当作响时,他最后看了眼手机。沈静刚更新的定位在城东码头,附言只有三个字:\"他们来了\"。林涛的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耳鸣中突然混入新的声音——童年时代反复出现的、电休克治疗仪启动前的电流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