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的车灯切开盘山公路上的浓雾,像一把钝刀划开潮湿的棉絮。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车载收音机沙沙作响,偶尔闪过几句交通广播的残音。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翻看着手机里秦越发来的资料——圣心疗养院的结构图,地下室的红圈标记“7”在屏幕幽光下像一块未干的血迹。
“见鬼……”他低声咒骂,拇指划过一张张火灾现场的照片。焦黑的床架扭曲如枯骨,金属手环在灰烬中泛着冷光。
收音机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啸叫。
林涛猛地抬头,手指下意识攥紧方向盘。杂音中,一段扭曲的童谣缓缓浮出:
*“镜子里的人眨眨眼……”*
电流声撕扯着稚嫩的童声,像指甲刮过黑板。
*“七步之后回头见……”*
他的后背瞬间绷紧,伸手去调频,旋钮却像焊死一般纹丝不动。童谣继续播放,音调越来越高,最后一句几乎变成尖叫——
*“数到三,你后面!”*
“操!”林涛一拳砸向收音机,音乐戛然而止。
寂静中,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后视镜里只有浓雾翻滚,像某种活物追着车尾蠕动。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加速,右脚突然踩空——
刹车踏板毫无阻力地陷到了底。
仪表盘上的车速从60飙到80,轮胎在湿滑的路面打滑。林涛死死握住方向盘,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前方急转弯处,锈蚀的护栏在车灯照射下泛着病态的橙红。
三百米。
他猛拉手刹,金属绞紧的尖啸声中,车尾甩出一道弧线。轮胎摩擦路面的焦糊味灌进车厢,护栏越来越近——
两百米。
左手降档,右脚猛踹油门试图发动机制动。引擎发出垂死般的轰鸣,车速降到70,但不够,远远不够。
一百米。
林涛突然猛打方向盘,车身右侧擦上山壁。火星迸溅中,金属变形声像野兽的哀嚎。护栏近在咫尺,他蜷身护住头部——
轰!
世界天旋地转。挡风玻璃蛛网般裂开,安全气囊重重砸在脸上。车头撞断护栏的瞬间,林涛看见悬崖下的海面——漆黑如墨,泛着细碎的磷光。
前轮悬空的刹那,一棵崖边老树卡住了底盘。
车身以45度角斜挂在悬崖边,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声响。林涛缓慢地解开安全带,血液冲得耳膜嗡嗡作响。副驾驶座上的资料散落一地,其中一张照片滑到他膝盖上——疗养院合影里,杨振腕表的反光正好照在“7”号手环上。
车门变形无法打开。他踹开裂纹密布的侧窗,碎玻璃划破小腿也浑然不觉。爬出车外时,一棵腕粗的树根突然断裂,车身猛地一沉。
林涛扑向路面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金属坠海的闷响。
他趴在湿冷的路面上剧烈喘息,手指抠进沥青缝隙。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像某种不怀好意的倒计时。
缓过气后,他踉跄着走向残存的车架。手套箱弹开了,里面静静躺着一张对折的便签纸。
泛黄的纸面上,用铅笔写着:
字迹工整得像是用尺子比着写的。
临港市警局证物室,紫外线灯下,秦越手里的消防记录泛出诡异的荧光。
“碳酸钾溶液。”她对着话筒说,镊子尖点着纸张边缘的结晶,“火灾报告原件被浸泡过,字迹溶解后重新打印的。”
电话那头,林涛的呼吸声混着山风呼啸:“死亡人数呢?”
“原始记录显示七具尸体,但重新归档的版本写着六具。”秦越翻到最后一页,突然顿住,“等等……这里有个指纹。”
紫外线下,一枚拇指印在“消防负责人”签名处微微发亮。她迅速拍照上传数据库,屏幕上跳出匹配提示时,喉咙突然发紧。
“杨振?”林涛的声音陡然拔高,“二十年前他应该还在国外读博!”
秦越没说话,调出另一份档案。1998年圣心疗养院的外包服务清单上,“消防系统年度检修”的承包商印章赫然是“振安设备”——法人代表一栏签着“杨振”。
“他改了死亡人数。”她轻声道,“为什么特意抹去一具尸体?”
打印机突然自动启动,吐出一张泛黄的病历扫描件。秦越抓起纸张,瞳孔骤缩——
病历右下角,一个钢笔画的符号像是被水晕开过,但仍能辨认出是两面相对的镜子。
拘留所的监控室里,值班狱警正往咖啡里加第三包糖。屏幕上的陆铭突然开始用指甲刮擦墙壁,动作机械得像台故障的机器。
“喂!停下!”狱警冲进监室时,陆铭的食指已经露出白骨。血顺着墙砖流成歪扭的竖线,旁边是七个刻到一半的数字“7”。
“他们来了……”陆铭抬头,眼球布满血丝,“你听不见吗?那个钟声。”
狱警愣在原地。死寂的走廊深处,确实隐约传来金属撞击声——像极了老式钟楼的报时。
沈静在浴缸里蜷成一团,热水早已变冷。手机在地砖上震动第五次时,她终于伸手捞起。
“沈女士。”电子音混着电流声,“您丈夫的审判日定在下个月七号,真是巧合。”
背景音里,沈静突然坐直身体——铛、铛、铛,七下沉闷的钟声穿透杂音。
她童年时每周日去疗养院给父亲送饭,走廊尽头的铜钟就是这个音色。
“你是谁?”她颤抖着问。
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1999年7月7日,圣心疗养院值班日志。”电子音念道,“‘7号患者攻击医护人员,声称镜子里的人要出来’……”
水龙头突然滴水,沈静猛地转头——镜面上,一道水痕正缓缓滑落,像极了眼泪的轨迹。
便利店监控画面上,周小雅穿着不合身的宽大外套,购物篮里堆满蜡烛和手持镜。收银员找零时,她突然抓住对方手腕。
“今天是几号?”她声音嘶哑。
“七、七号啊。”收银员缩回手。
周小雅笑了,从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放在柜台上——疗养院合影的复印件,她用红笔在某个角落画了个圈。
“告诉警察,”她凑近摄像头,瞳孔缩成针尖,“‘7’是左撇子。”
画面到此中断。林涛反复播放最后三秒,放大周小雅的左手腕——袖口滑落时,隐约露出月牙形疤痕。
“不可能……”他喃喃道。尸检报告显示张薇颈动脉的切口是右利手所致,而周小雅在实验室一直用左手记笔记。
电脑突然蓝屏,下一秒自动播放起一段音频。张薇的尖叫炸响在办公室里:“他在这里!陆铭你醒醒,那不是你的——”
录音戛然而止,但林涛已经听清背景音里“吱呀”一声——老式金属门轴转动的声音,和他在疗养院旧址推门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他抓起车钥匙冲出门,差点撞上抱着档案箱的秦越。
“童谣的声纹分析出来了!”她拦住他,“和这个匹配度92%——”
平板电脑上显示着一张黑胶唱片封面:《睡眠辅助音疗(实验版)》,圣心疗养院1997年录制。b面曲目标题被红笔圈出:《镜中摇篮曲》。
林涛盯着唱片内页的工作人员名单,呼吸越来越快。钢琴伴奏:杨振;童声演唱:疗养院儿童病区患者。
“患者名单呢?”他声音发紧。
秦越摇头:“儿童病区档案全部烧毁了,除了……”她翻到最后一页,指着借阅记录栏的一个签名。
陆文渊的名字下面,有人用铅笔写了行小字:
暴雨再次降临临港市时,林涛站在证物室的白板前。所有线索被红绳连接成网,中心钉着那张疗养院合影。
照片里,杨振的腕表反光恰好照亮阴影中的某个身影——纤细的手腕上,“7”号手环微微闪光。
“我们搞错了一件事。”他对刚进门的秦越说,“‘7号病人’从来不是杨振。”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白板上新贴的便利店监控截图。周小雅放在柜台的照片上,红圈圈住的是合影角落一个模糊的少女——她的左手正搭在杨振肩上,手腕处有个月牙形疤痕。
雷声炸响的瞬间,办公室的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林涛的手机自动亮起,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彩信:
黑白监控画面里,周小雅站在疗养院地下室,将一面镜子缓缓转向镜头。镜中映出的却是张薇惊恐的脸,她的嘴唇开合着,看口型是在重复同一个词——
屏幕顶端的时间显示: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