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林涛的雨衣帽檐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坑。城郊垃圾处理厂的铁门锈迹斑斑,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像某种垂死生物的呻吟。
“你确定要翻这个?”秦越站在垃圾山边缘,戴着医用口罩和橡胶手套,眉头紧锁,“张薇的垃圾已经在这里发酵三天了。”
林涛没回答,只是拽紧了手里的清单——物管处提供的张薇公寓垃圾清运记录。案发前一周,她的垃圾量突然激增,尤其是纸质废弃物。
“监控显示陆铭进出过她的公寓,但没人查过她扔了什么。”林涛的声音低沉,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如果证据太完美,那就不是证据,是陷阱。”
秦越叹了口气,紫外线手电筒的光束在垃圾堆上扫过:“你知道陈队已经准备结案了吧?所有物证都指向陆铭,连动机都合理——婚外情败露,激情杀人。”
“太合理了。”林涛冷笑一声,一脚踩进垃圾堆。腐烂的菜叶和塑料袋黏在他的靴底,发出令人作呕的黏腻声响。
垃圾山的腐臭味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混合着化学药剂和食物残渣的刺鼻气息。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耳鸣又开始尖锐地嘶鸣。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翻找标有“云顶苑3单元302”的黑色垃圾袋——302是张薇的门牌号,但垃圾记录上却写着302,而非303。
“这里。”秦越突然蹲下身,镊子夹起一片被咖啡渍染黄的纸屑,“热敏纸,像是收据或者传真。”
林涛凑近,纸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隐约能辨认出“圣心”二字。他的指尖微微发颤,耳鸣声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细针扎进耳膜。
“继续找。”
两人在恶臭中翻检了近一小时,直到林涛的指甲缝里嵌满污垢,秦越的口罩边缘被汗水浸透。突然,林涛的动作顿住了——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硬质物体,埋在腐烂的水果皮下。
那是一张被撕碎的照片残角,边缘焦黑,像是被人匆忙烧过却又中途放弃。照片上是一堵斑驳的灰墙,墙面上用红漆涂着一个模糊的数字:**7**。
“背面有东西。”秦越用镊子翻转照片,紫外线灯照上去的瞬间,一层微弱的荧光浮现出来,“某种化学药剂残留……需要回实验室分析。”
林涛的呼吸凝滞了。照片的撕裂边缘呈现锯齿状,像是被暴力扯开,而那个数字“7”的笔触,与周小雅便签上的编号如出一辙。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周小雅的号码。
“林警官……”电话那头,周小雅的声音断断续续,背景音里夹杂着电流杂音,“我想起来了……张老师死前说过……‘镜子里的影子’……”
刺耳的干扰声骤然炸响,通话戛然而止。林涛回拨过去,只听到冰冷的机械女声:“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秦越盯着检测仪突然跳出的数据,脸色变了:“照片背面的化合物……是苯二氮卓衍生物,但分子结构被改写过——和九十年代圣心疗养院实验记录的镇静剂配方吻合。”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滴砸在照片上,那个数字“7”的红色漆迹开始晕染,像一滴血在融化。
回程的车上,林涛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徒劳的弧线,车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灰绿色的混沌。
“周小雅的话什么意思?‘镜子里的影子’?”秦越用纸巾擦拭着眼镜上的水雾,“某种隐喻?”
“或者字面意思。”林涛的视线扫过后视镜,一辆黑色轿车已经跟了他们三个路口,“张薇的卫生间有面全身镜,现场勘查时没人注意过它。”
秦越突然倾身向前:“那辆车是不是——”
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涛猛打方向盘,车子甩进一条窄巷。后视镜里,黑色轿车减速了一下,随即加速驶离。
“不是巧合。”林涛的指节发白,“有人不想我们查下去。”
车内的沉默被手机铃声打破。陈志刚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你在哪?”陈志刚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立刻回局里,案子要结了。”
“有新发现。”林涛盯着那张照片残角,“张薇的垃圾里有圣心疗养院的——”
“够了!”陈志刚打断他,“物证链完整,陆铭的袖扣纤维与死者指甲缝匹配,监控拍到他的进出时间吻合死亡时段,连动机都清清楚楚。你再钻牛角尖,就是在质疑整个司法程序!”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一根针,扎进林涛的耳膜。他的视野边缘开始闪烁,恍惚间又看见三年前的血泊,搭档小张扭曲的尸体,以及那个始终没找到的目击证人……
“你脸色很差。”秦越递来一瓶水,“先回局里?还是……”
“先看看周小雅。”林涛发动车子,雨刷器刮开一片清晰视野的瞬间,他的呼吸凝固了——挡风玻璃内侧,贴着一张泛黄的病人手环,塑料带上印着褪色的编号:**7**。
手环下方的玻璃上,用鲜血画着一个歪斜的箭头,指向副驾驶座。
秦越倒吸一口冷气。副驾驶的储物箱微微敞开,里面露出一角白色纸张。林涛戴上手套,缓缓拉开箱门——
一张圣心疗养院的病历复印件,患者姓名栏被墨水涂黑,但诊断记录清晰可见:
病历边缘粘着一撮头发,在紫外线灯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这是威胁。”秦越的声音发紧,“有人知道我们在查什么。”
林涛的耳鸣达到顶峰。在尖锐的噪音中,他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所有监控里的“陆铭”都是左撇子,但真陆铭的咖啡杯、签名笔迹、甚至手表佩戴习惯——全是右利手。
“不是陆铭。”林涛猛地踩下油门,“有人在扮演他。”
车子冲出巷子的瞬间,后窗玻璃突然爆裂。秦越扑倒的瞬间,第二颗子弹击穿了驾驶座头枕,棉絮像雪花般炸开。
法医实验室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将秦越的脸映得惨白。她将病历复印件放入光谱分析仪,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跳动。
“这撮头发上的染料……”她调整着焦距,“含有二甲基亚砜和酞菁蓝,和张薇垃圾里发现的化学残留完全一致。”
林涛站在窗前,指尖摩挲着病人手环。塑料带内侧有一行小字:**“项目7,”**——与周小雅画室便签上的数字相同。
“2003年4月17日,圣心疗养院关闭的日子。”林涛转向秦越,“能检测头发dNA吗?”
“需要时间。”秦越的镊子夹起一根头发,“但更奇怪的是这个——”
显微镜投影屏上,头发的毛囊部分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像是被某种化学物质改造过。
“正常毛囊不会呈螺旋状。”秦越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这像是……基因编辑的痕迹。”
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陈志刚大步走进来,制服肩章上的银星在冷光下泛着寒芒。
“解释一下。”他将一份文件摔在解剖台上,“为什么擅自调取二十年前的疗养院档案?”
林涛直视着他:“因为陆铭不是凶手。”
“证据呢?”陈志刚冷笑,“就凭一张垃圾堆里捡的破照片?”
“照片上的化学物质与疗养院实验相关。”秦越插话,“而且陆铭的左右手习惯与监控不符——”
“够了!”陈志刚一拳砸在金属柜上,震得玻璃器皿叮当作响,“你们在质疑指纹、纤维、监控和口供!知道这会让多少案子翻车吗?”
他的咆哮在实验室里回荡。林涛注意到陈志刚的右手小指在微微抽搐——那是他撒谎时的微表情,三年前审问毒贩时也是如此。
“给我48小时。”林涛压低声音,“如果找不出新证据,我亲自写结案报告。”
陈志刚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凑近林涛,烟草和薄荷糖的气息喷在他脸上:“24小时。之后我会以妨碍司法罪调查你。”
门被摔上的巨响中,秦越的电脑突然发出警报声。光谱分析仪显示,病历纸张上有一组隐形荧光数字:
“这不是病历……”秦越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是坐标!圣心疗养院旧址的第三栋楼,303房间。”
林涛的耳鸣突然停止。一片寂静中,他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今晚就去。”他抓起车钥匙,“带上那个手环。”
圣心疗养院的废墟矗立在暴雨中,像一具被掏空的巨兽骨架。破碎的玻璃窗后,黑暗如实质般流动。
林涛和秦越踩着积水走向三号楼,手电筒光束刺破雨幕。303房间的门锁早已锈蚀,秦越用液压钳轻松破开。
灰尘在光束中飞舞。房间中央是一张束缚椅,皮革腕带上残留着深褐色污渍。墙上钉着数十张照片,全部是不同角度的云顶苑小区监控截图。
“这是……观察点?”秦越的声音发颤。
林涛的光束定格在墙角的老式冰柜上。他缓缓掀开盖子——
里面整齐排列着七个玻璃罐,福尔马林液体中漂浮着不同的人体组织。第三个罐子的标签上写着:
罐底沉着一条银色项链,吊坠是半片被掰断的钥匙——与林涛三年前在搭档尸体旁找到的另一半完全吻合。
秦越的尖叫被雷声淹没。林涛转身时,看见门口站着穿维修工制服的男人,鸭舌帽下的嘴角缓缓咧开。
“你终于来了,林警官。”他举起左手,袖口露出一模一样的病人手环,“我们等你很久了。”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沾血的美工刀——正是周小雅画室里失踪的那把。
雨声震耳欲聋。林涛的视野边缘开始泛红,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看清了袭击者制服上绣着的编号:**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