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林涛的警靴碾碎泥泞中的枯枝,青松镇废弃矿场的铁门在狂风中吱呀作响。身后十二名特警呈扇形散开,红外线瞄准器的红点如嗜血的萤火,在雨幕中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A组就位。\"
\"b组封锁后路。\"
耳机里传来各小组的汇报声,林涛却只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三小时前,技术科追踪到杨振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在这座废弃矿场——1999年圣心疗养院火灾前,杨振曾在这里主持过x-7神经抑制剂的临床试验。
\"林队,热成像显示主厂房二楼有单人热源。\"秦越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但轮廓很奇怪...像是趴伏状态。\"
林涛抹去睫毛上的雨水,举起望远镜。矿场主厂房二楼的破窗后,隐约可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对着墙壁比划什么。那人左腿拖行的姿势与监控录像中的\"老吴\"完全吻合。
\"准备突入。\"林涛按下对讲机,\"记住,要活口。\"
一声惊雷炸响。就在这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厂房突然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那个身影撞碎窗户,像具提线木偶般挂在窗框上摇晃。暴雨冲刷着那人左眉上蜈蚣状的疤痕,也冲刷着他嘴角扭曲的笑容。
\"杨振!\"林涛的吼声被狂风撕碎。
挂在窗框上的男人缓缓抬起右手,小指缺失的部位在雨中格外刺目。他的嘴唇蠕动着,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林涛读懂了那个口型:
\"镜子里见。\"
下一秒,杨振松开双手,整个人向后仰倒。特警们的惊呼声中,林涛已经冲向厂房。他撞开锈蚀的铁门,腐臭的空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墙上用血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地上散落着注射器和病历残页。通往二楼的铁梯缺了好几级,林涛几乎是攀着裸露的钢筋爬上去的。
二楼空旷的厂房中央,摆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镜面布满裂纹,将林涛的身影分割成无数碎片。更诡异的是,镜前的地面上用粉笔画着精确的人形轮廓——正是杨振刚才坠楼的姿势。
\"他不在下面...\"秦越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悬崖边没发现尸体。\"
林涛的视线被镜子旁的黑板吸引。上面贴着的七张照片被红绳连接成星形,正中央是陆铭的证件照。每张照片下方都标注着日期,最早可以追溯到1997年——镜面计划启动的那一年。
\"林队!\"守在楼下的警员突然大喊,\"西侧悬崖有动静!\"
林涛冲向厂房西侧的破洞。三十米外的悬崖边缘,杨振正一瘸一拐地走向突出海面的礁石。暴雨中的他像只受伤的野兽,左腿的拖行在泥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杨振!\"林涛拔枪瞄准,\"警察!站住!\"
悬崖上的男人缓缓转身。雨水顺着他的疤痕流淌,在下巴处汇成暗红色的细流——那不是雨水,是血。他的右手举着某个金属物件,在闪电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铜哨子...\"林涛眯起眼睛,\"编号7的那个。\"
杨振突然吹响哨子。尖锐的音符穿透雨幕,与林涛钥匙扣上发烫的铜哨产生诡异的共鸣。下一秒,林涛的太阳穴传来炸裂般的疼痛,无数陌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黑暗的实验室里,七张儿童病床排成北斗七星形状;穿白大褂的陆文渊将注射器扎进一个孩子的颈动脉;镜面映出孩子惊恐的脸,那张脸上有和他一模一样的螺形指纹...
\"想起来了?\"杨振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7号受体。\"
林涛的枪口微微颤抖:\"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帮你打开记忆的牢门。\"杨振歪着头,左眉的疤痕在闪电中泛着青紫,\"陆文渊用x-7抑制剂封印了你们的童年,但哨声能唤醒它——就像唤醒张薇那样。\"
秦越带着特警队从侧面包抄过来。杨振却像早有预料般后退两步,脚跟已经悬在礁石边缘。下方是咆哮的海浪,在暴雨中翻腾着苍白的泡沫。
\"二十四年前,陆文渊在七个孩子大脑里植入不同人格。\"杨振举起铜哨,\"我是被抛弃的失败品,而陆铭是完美的作品。\"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知道完美作品的代价吗?每个月都要注射从其他受体提取的神经递质!\"
林涛的胃部一阵绞痛。他想起了地下室那些标着编号的玻璃罐,想起了病历上\"记忆嫁接\"的字样。最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能理解杨振的愤怒——就像理解自己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童年记忆。
\"所以你杀了张薇?\"
\"不,我给了她真相。\"杨振从怀里掏出一本烧焦的笔记本,\"她查到陆铭定期去仁和制药厂取药,也查到那些药是用活体脑组织提炼的。\"他舔了舔嘴角的血,\"我只是...帮她完善了证据链。\"
秦越已经迂回到杨振左侧五米处。她举起手枪:\"杨振,你被捕了。陆铭的清白会有法律——\"
\"法律?\"杨振的笑声混着雷声炸响,\"法律能修复被x-7摧毁的神经吗?能还给那些孩子被窃取的人生吗?\"他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烙烫的数字\"7\",\"陆铭享受了二十四年的完美人生,每一秒都浸着我们的血!\"
林涛的视线模糊了。雨水中,他看见七个瘦小的身影在实验室里排成一列,每个孩子后颈都贴着编号。穿黑框眼镜的杨振站在角落,手里攥着被血浸透的铜哨子。
\"你模仿陆铭的笔迹,在张薇房间留下袖扣。\"林涛抹了把脸,\"疗养院的鞋印也是你故意留下的?\"
\"聪明。\"杨振鼓掌,缺了小指的右手显得格外畸形,\"1999年火灾那天,我穿着这双鞋从停尸房偷走了真正的杨振尸体。\"他踢了踢脚上的老旧皮鞋,\"二十四年,同样的鞋底花纹——多完美的闭环。\"
一道闪电劈在海面上。借着刹那的光亮,林涛看见杨振身后的海浪中似乎浮动着什么——像是人形的阴影随着浪涛起起伏伏。
\"你以为自己在追凶?\"杨振突然前倾身体,声音压低成耳语般的嘶嘶声,\"从你接手张薇案那天起,每一步都在我设计的镜面迷宫里。\"他指向林涛的配枪,\"包括现在——你猜弹匣里有没有子弹?\"
林涛下意识检查弹匣。空的。
\"秦越!\"他猛地转头喊道,\"别开枪!他要——\"
枪声还是响了。秦越的子弹擦过杨振的肩膀,在礁石上溅起一串火星。杨振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张开双臂,染血的衬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告诉陆铭!\"他的吼声压过了海浪,\"他偷走的人生该还了!\"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杨振向后仰倒。他的身体在坠落过程中奇异地扭转,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最后一秒,林涛确信看到他左眉的疤痕蠕动了一下——像是有东西在皮肤下钻行。
\"噗通!\"
落水声很快被浪涛吞没。特警们的强光手电在海面来回扫射,只照见翻涌的泡沫和某个迅速下沉的阴影。那阴影的形状不像人体,倒像是...某种展开的翼膜。
\"立刻联系海警!\"秦越对着对讲机大喊,\"嫌疑人坠崖,需要——\"
\"没用的。\"林涛盯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铜哨子。这个刻着数字\"1\",表面还带着体温,\"他早就计划好要在这里消失。\"
暴雨渐渐停息。悬崖边的警察们忙着部署搜救,没人注意到林涛走向那块杨振站过的礁石。礁石表面刻着一行小字,被海水冲刷得几乎看不清:
\"镜面永不破碎——7号致1号\"
海浪声中,林涛恍惚听见了七声哨音。当他回头时,发现秦越正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他——就像在审视一个完美的赝品。
仁和制药厂地下室的空气凝固得能掐出水来。沈静的高跟鞋踩在渗水的地砖上,回声像心跳般在走廊里震荡。防毒面具的滤芯已经泛黄,但她不敢摘下——墙面上那些墨绿色霉斑正随着她的呼吸频率微微起伏。
\"应该就是这里...\"管家指着走廊尽头的铁门,\"当年杨振的私人实验室。\"
沈静转动门把手,锈蚀的铰链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门内空间不足十平米,正中央的手术台上摆着七个玻璃罐,其中六个已经空了。唯一有内容的那个罐子里,漂浮着核桃大小的大脑组织,标签写着\"7号受体-杏仁核样本\"。
\"果然还留着。\"沈静隔着橡胶手套抚摸玻璃罐。防腐液中的组织突然抽搐了一下,吓得管家倒退两步撞在墙上。
墙面的霉斑簌簌掉落,露出后面隐藏的保险箱。沈静输入从陆铭日记里找到的密码:0。箱门打开的瞬间,福尔马林气味如浪潮般涌出。
里面只有一本皮质笔记本和一支注射器。笔记本扉页印着仁和制药的logo,下方用钢笔写着\"镜面计划最终报告——陆文渊 1999.6.29\"。
\"火灾前一天...\"管家声音发颤。
沈静快速翻阅笔记,瞳孔在防毒面具后急剧收缩。随着阅读深入,她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当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照片从夹页中滑落——年轻的陆文渊搂着穿病号服的男孩站在镜子前,镜面映出的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倒影。
照片背面写着:\"7号受体记忆嫁接成功,主体人格稳定性达91%。下一步:清除原始载体。——V.w.Y 1997.12.24\"
\"老天...\"沈静突然明白了杨振的恨意从何而来。她抓起那支注射器,发现里面还有少量透明液体,标签注明\"x-7终极型:人格固化剂\"。
管家突然按住耳机:\"夫人,警方通报说杨振坠海了!\"
\"不,他没死。\"沈静将笔记本塞进手提包,\"去准备直升机,我知道他下一个目标在哪。\"
她最后看了眼手术台上的玻璃罐。防腐液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液面浮现出细小的气泡,就像...有人在呼吸。
海警的探照灯将夜幕下的海面照得如同白昼。林涛站在巡逻艇甲板上,看着潜水员一次次空手而归。六小时搜索只打捞上来一件物品——杨振那件染血的衬衫,口袋里装着半包浸透的万宝路黑冰。
\"潮汐太急,继续搜索风险太大。\"海警负责人摘下耳机,\"林队,按程序该宣布嫌疑人失踪了。\"
林涛摩挲着那枚编号\"1\"的铜哨子。它正在发烫,仿佛刚被人握在掌心吹奏过。远处的海面上,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他听见了微弱的哨音——七个音符组成的诡异旋律。
\"再给我半小时。\"林涛突然跳上摩托艇,\"我去那边礁石群看看。\"
没等回应,他已经发动引擎冲向黑暗。摩托艇划开墨色的海水,溅起的浪花带着咸腥扑在脸上。当接近那片形似骷髅的礁石时,哨音突然变得清晰可闻。
礁石缝隙里卡着个防水袋。林涛撬开它,里面是张薇的警官证和一部老式手机。手机屏幕亮起,自动播放起一段录像:
镜头剧烈晃动,画面中是张薇惊恐的脸。她躲在某个狭小空间里,背景音能听见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他来了...\"她对着镜头耳语,\"杨振不是凶手,陆铭也不是...镜面计划有七个...\"录像突然中断,最后定格在张薇右手无名指的特写——指甲缝里嵌着的不是铜哨碎片,而是一小块玻璃镜片。
手机突然黑屏,随即浮现一行红字:\"游戏未结束——7号致1号\"
林涛的警务通这时响起。秦越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电流声:\"林队,鉴证科有新发现。张薇指甲缝里的物质重新检测后...确认是单向透视玻璃,常见于审讯室。\"
海浪突然变得汹涌。林涛抬头望向海岸线,发现仁和制药厂旧址的方向亮起了诡异的红光——像是某种信号,又像是大火。
摩托艇的雷达发出刺耳警报。屏幕显示有大型物体正从深海快速上浮,但林涛环顾四周,只看见平静的海面和...海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那倒影突然对他眨了眨眼。
青松镇养老院的午夜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的滴答声。陆铭坐在3楼7号病房的窗前,月光将他消瘦的轮廓投在墙上,与铁栅栏的影子交织成牢笼的形状。
尽管已经洗脱嫌疑,镜子里那个人的眼神却越来越陌生。有时半夜醒来,他会发现自己站在浴室镜子前,用左手写着看不懂的公式——那是他从未学过的神经化学方程式。
床头柜上的药瓶标签写着\"x-7抑制剂\",生产日期是2023年1月。陆铭倒出两粒蓝色药片,却在即将送入口中的刹那停住。药片表面有细小的刻痕,拼起来是个数字\"7\"。
窗外传来树枝折断的脆响。陆铭走到窗前,看见楼下站着个穿连帽衫的身影。那人抬头时,月光照亮了左眉上的疤痕和缺了小指的右手。
\"杨...\"陆铭的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那人举起铜哨子吹了七个音符。哨声钻入耳膜的瞬间,陆铭的视野突然分裂——他同时看见病房的窗帘和某个黑暗实验室的天花板,闻到消毒水味和海水腥气,听见自己尖叫的声音和另一个孩子的啜泣。
药瓶从指间滑落。蓝色药片在地板上弹跳,每一粒落地的声音都像一记枪响。当陆铭再次看向窗外时,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只在泥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左深右浅,像是拖着一条腿走路。
月光下,那些脚印渐渐渗出暗红色的液体,组成一句话:
\"我们都在镜子里等你\"
陆铭崩溃地抓起床头镜砸向墙壁。玻璃碎裂的巨响中,他听见无数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其中最清晰的那个声音...竟是他自己的。
\"编号7向编号1问好。\"那个声音笑着说,\"该交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