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林涛的警服领口渗入脊背,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圣心疗养院铁栅栏上的藤蔓在风中摇曳,像无数只试图抓住他们的枯手。他盯着手机屏幕上技术科刚发来的定位——杨振的备用手机信号最后出现在这片废弃建筑群。
\"你确定要现在进去?\"秦越调整着肩上的取证包,雨滴在她防毒面具的目镜上炸开成蛛网状,\"气象台说这场暴雨会持续到明天中午。\"
林涛没有回答。他的视线黏在铁门铰链处的新鲜油渍上,那抹反光在雨夜里格外刺眼。三天前法医在张薇指甲缝里提取到的润滑油成分,与眼前这摊污渍的色谱分析结果完全一致。
\"有人在等我们。\"林涛的靴尖碾过门廊上干涸的血迹,那些褐色的斑点形成一条断断续续的轨迹,延伸向建筑深处。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恍惚间听见孩童的哭声混在雨声里。
秦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的手在抖。\"
林涛这才注意到自己持枪的手正不受控制地颤抖。防毒面具里传来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像被关在铁罐里的困兽。三年前那个满月之夜,当他踹开地下室门看见那些被铁链锁住的孩童时,空气中也是这种霉变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我没事。\"他甩开秦越的手,枪管挑开摇摇欲坠的木门。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陈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在秦越的手电光束中形成诡异的雾霭。
主厅的彩色玻璃早已破碎,雨水从哥特式尖顶的裂缝灌进来,在地面汇成黑色的溪流。林涛的战术靴踩过积水,惊起一群食腐的飞虫。它们翅膀振动的嗡嗡声里,夹杂着某种规律的滴答声。
\"听。\"秦越突然关掉手电。黑暗中,那声音愈发清晰——不是雨滴,而是某种精密仪器的计时音。
林涛顺着声源望去,月光透过残破的穹顶,照出走廊尽头一扇半开的铁门。门缝里渗出淡绿色的光,在积水中投下颤动的波纹。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生物培养舱特有的冷光。
\"退后。\"林涛压低声音,枪口对准门缝。当他用鞋尖缓缓顶开铁门时,防毒面具的滤芯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福尔马林气味。秦越的手电光束扫过室内,照亮了墙上密密麻麻的金属挂钩,每个钩子上都悬着泛黄的病历袋。
\"《镜面计划第七阶段受试者档案》...\"秦越读着褪色的标签,手套拂过最中央那个标着红色\"7\"的袋子,\"这个被翻动过。\"
林涛接过档案袋,一张黑白照片滑落出来。照片上是两个穿条纹睡衣的男孩站在镜子前,左边的孩子嘴角有颗痣,右边的孩子左手缺了无名指。照片背面用褪色墨水写着:【主镜体陆铭与受体7号首次同步实验,1998.12.24】
\"杨振的左手...\"秦越突然倒吸一口气,\"上周尸检时我就觉得奇怪,他无名指根部有环形疤痕,像是...\"
\"像是被整个切掉又接回去的。\"林涛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缺失的手指。记忆闪回审讯室里的陆铭,那个男人说话时总是不自觉摩挲自己的无名指——与照片里主镜体的习惯完全一致。
滴答声突然变得急促。林涛猛地转身,发现声音来自角落的金属柜。拉开最下层抽屉时,一个老式节拍器正在空荡的抽屉里摆动,下面压着张烧焦的纸片。秦越用镊子夹起纸片,在紫外灯下显现出残缺的字迹:
【受体7号排异反应加剧,但拒绝承认镜中影像为伪造人格。12月25日注射镇定剂时,受体突然说出主镜体未告知任何人的童年秘密...】
纸片在此处断裂。林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杨振坠崖前最后的眼神——那不是将死之人的恐惧,而是某种扭曲的愉悦。
\"这里有血迹反应。\"秦越的紫外灯照向地面,淡蓝色荧光勾勒出一个成年男性的轮廓,\"喷溅形态符合动脉破裂,但...\"她的光束移向墙壁,\"奇怪,为什么只有下半墙有擦拭状血迹?\"
林涛蹲下身,战术刀刮下一块墙皮。石灰层下露出深褐色的污渍,凑近能看见织物纤维的压痕——有人用衣服擦掉了高处血迹,却故意留下了腰部以下的痕迹。
\"因为凶手不够高。\"林涛突然说。他站起来模拟擦拭动作,自己的肩膀刚好挡住墙面上方的清洁区域,\"杨振身高一米八二,而这个擦血的人...\"他的手停在墙面一米六左右的位置。
秦越的瞳孔骤然收缩:\"张薇身高一米五八。\"
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走廊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林涛箭步冲出门外,正好捕捉到拐角处一闪而过的黑影。那人左腿拖着奇怪的姿势,奔跑时发出机械关节的咔哒声——和杨振坠崖后的伤腿特征完全吻合。
\"站住!\"林涛的吼声在走廊形成空洞的回音。追到楼梯口时,一滩新鲜的机油让他滑倒在地。手掌按在黏稠液体上的触感,与张薇案发现场提取的样本记忆重叠。抬头时,二楼破碎的窗户灌进来一阵裹着雨腥味的风,吹散了地上几片枯叶——有人刚刚从这里翻窗逃走。
回到档案室,秦越正在翻检金属柜里的其他抽屉。她举起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锁被酸液腐蚀过,但里面...\"盒盖开启时发出真空密封破裂的轻响,十二支装有浑浊液体的玻璃安瓿整齐排列在凹槽里。
\"脊髓注射液?\"林涛凑近观察标签上模糊的字迹,\"不对,这是...脑脊液样本?\"
秦越用放大镜对准编号为7的安瓿:\"标签被反复摩擦过,但还能看到受体编号和...天啊!\"她猛地后退半步,\"采集日期是2019年11月3日——杨振死亡前三个月!\"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法医报告中那个被刻意忽略的细节:杨振后颈有陈旧性穿刺疤痕,当时被归因为登山事故。现在那些玻璃管在冷光下泛着诡异的色泽,像一排沉睡的恶魔。
\"有人在持续采集他的脑脊液...\"林涛的声音沙哑,\"直到他'死亡'前。\"
秦越突然开始快速翻动病历:\"看这个!\"她指向一段被红笔圈出的记录,【受体7号出现人格解离症状,自称\"杨天赐\"的频率增加。主镜体陆铭建议终止实验,但陆文渊博士坚持继续观察...】
\"杨天赐?\"林涛想起被墨水遮盖的名字,\"杨振坠崖前喊的——\"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整栋建筑突然震颤起来,天花板簌簌落下石灰碎屑。林涛拽着秦越扑向墙角,一根钢筋擦着秦越的发梢钉入地面,尾端系着的细绳还在微微晃动——那是精心设计的机关。
\"陷阱!\"林涛的吼声淹没在建筑坍塌的轰鸣中。他们跌跌撞撞冲向走廊,却发现来时的路已被落石堵死。秦越的手电扫过墙壁,光束突然停在某处——那里用鲜血画了个箭头,指向一扇隐蔽的小门。
门后是向下的螺旋楼梯,铁质踏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越往下,空气中的腐臭味越浓重,混着某种肉类腐败的甜腻。林涛的防毒面具滤芯已经饱和,但他不敢摘下来——那气味让他想起三年前地下室的尸堆。
楼梯尽头是一间圆形大厅,七面等身镜呈放射状排列,每面镜子前都摆着把儿童椅。秦越的手电扫过镜面,光束突然剧烈抖动——所有镜子里映出的都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同一个穿条纹睡衣的男孩。
\"那是...\"林涛的呼吸停滞了。男孩缓缓转身,左脸有颗痣,右手缺了无名指。当他咧嘴微笑时,嘴角一直裂到耳根,与张薇尸体颈部的刀伤完全重合。
幻觉只持续了半秒。镜子恢复正常时,林涛发现中央镜框上钉着一张新照片:杨振穿着白大褂站在手术台前,台上绑着个不断挣扎的男孩。照片边缘的日期是1999年1月7日,背面用血写着:【镜子不会说谎,但照镜子的人会】
\"这是栽赃。\"秦越的声音发颤,\"杨振不可能同时是施害者和...\"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打断。大厅角落开始渗出黑色液体,林涛蹲下蘸取少许搓捻——是汽油!他拽起秦越冲向唯一的通风管道,身后传来液体流动的汩汩声。爬进管道的瞬间,一簇火苗从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窜起,转眼间就形成火墙。
金属管道在高温下开始发烫。林涛的手掌被灼出水泡,但他不敢停下。爬过某个拐角时,他的膝盖压碎了一个泡面盒——盒身还是温的,里面的残渣散发着新鲜的大蒜味。
\"有人刚在这里蹲守过...\"林涛的声音在管道里形成沉闷的回响。前方出现微光,他们踹开锈蚀的栅栏,跌进一间摆满监控设备的控制室。
十二块屏幕中有七块还在运作,分别显示着疗养院不同区域的实时画面。林涛凑近中间那台显示器,上面是档案室的俯拍视角——画面里,一个穿雨衣的人正往金属柜里放入什么东西。当那人转身时,渔夫帽下赫然是杨振的脸,但左眼周围布满放射状疤痕,像是被强酸腐蚀过。
\"他还活着...\"秦越的指甲掐进林涛的手臂。突然所有屏幕同时闪烁,变成同一个静止画面:陆铭家客厅的波斯地毯,上面用血迹画着巨大的数字\"7\"。
控制台抽屉里传来电子音:\"游戏继续,警官。\"那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但某个音节残留着杨振特有的喉音,\"想知道为什么选择张薇吗?因为她擦掉了镜子上的指纹——就像二十年前她父亲擦掉墙上的血。\"
林涛的血液瞬间冻结。他想起结案报告里的细节:张薇的父亲张建国是疗养院最后一任保安主任,2001年因销毁虐童证据被判刑。
\"回局里。\"林涛抓起控制台上的门禁卡,上面沾着新鲜的血指纹,\"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
爆炸声从地下室方向传来,冲击波震碎了所有屏幕。他们冲出疗养院时,主楼已经陷入火海。雨幕中,林涛隐约看见百米外的树丛里站着个人影。闪电劈下的瞬间,那人举起左手——无名指的位置反射出金属冷光。
警车疾驰在盘山公路上,秦越正在给技术科发送紧急指令。林涛透过后视镜看到一辆没有开灯的黑色轿车始终保持着固定距离。当他突然刹车时,那辆车幽灵般拐进岔路消失不见。
\"杨振是实验品,也是执行者。\"林涛的指节敲打着方向盘,\"但真正控制镜面计划的人...\"
他的手机突然亮起,匿名号码发来的视频自动播放:昏暗的房间里,一个背对镜头的男人正在给某个昏迷者注射。当镜头转向病床时,林涛的呼吸停滞了——躺着的是年轻时的陆文渊,而注射者的左手无名指戴着铂金指环,与陆铭审讯时把玩的那枚一模一样。
视频最后闪过一行血字:【二十年的痛苦,需要二十面镜子来反射】
雨刷器单调的摆动声中,林涛想起陆铭说过的话。当时以为那是疯子的呓语,现在却成了最恐怖的预言:\"当你凝视镜子时,怎么确定是你在看影子,还是影子在看你?\"
局里灯火通明,值班警员说陆铭一小时前申请了紧急保释。林涛冲进审讯室,发现桌面刻着新的涂鸦——七个火柴人手拉手围成圆圈,中间写着\"杨天赐\"的名字。墨迹还没完全干透,散发着熟悉的檀香味——那是陆铭惯用的古龙水气味。
\"调取所有陆铭和杨振的童年照片。\"林涛对技术科吼道,\"重点比对痣和疤痕位置!\"
秦越捧着刚打印的资料撞开门:\"1999年1月7日的火灾记录!圣心疗养院东翼焚毁,七名患者失踪...但你看这个!\"她颤抖的手指戳着附件名单,第七行被红笔圈出:【杨天赐,12岁,受体排异反应导致右眼失明】
林涛的视线落在自己三天前画的案件关系图上。当时无意识地将杨振和陆铭的照片用红绳缠了七圈,现在那些线圈在灯光下像极了手术缝合线的痕迹。
\"不是复仇...\"林涛突然将白板掀翻,\"是人格移植!杨振体内活着的是——\"
警报声刺破夜空。监控显示档案室有人闯入,镜头拍到一个穿白大褂的背影正在翻阅张薇案的证物袋。当那人转向摄像头时,左眼周围的疤痕组织在红外线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那是重度烧伤后植皮的特征。
林涛拔腿狂奔时,口袋里的门禁卡突然变得滚烫。掏出来发现塑料正在融化,露出内藏的微型芯片。芯片上蚀刻着一行小字:【来找我,在第七面镜子前】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顶灯忽明忽暗。在某个闪烁的间隙,金属门映出的倒影对林涛露出一个不属于他的微笑——嘴角咧到耳根,与照片里那个男孩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