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云顶苑的落地窗上蜿蜒成透明的蛇，与七天前警局审讯室的窗户如出一辙。陆铭的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次才打开家门——这个习惯性动作突然变得陌生，就像指关节上消退的戒痕，提醒着他已经十七天没回到这个地方。
玄关的感应灯没有亮。黑暗中飘来雪松与苦橙的余韵，但混入了某种陌生的消毒水气味。他的皮鞋踩在实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是踏在某个巨大生物的空腔骨骼里。
\"沈静？\"
客厅的智能窗帘缓缓拉开，黄昏的光线像稀释的碘酒渗入房间。陆铭看见餐桌上摆着两只高脚杯，其中一只边缘残留着玫红色唇印，另一只盛着半凝固的红酒。酒杯之间横陈着一份文件，A4纸在夕照中泛着脏器般的粉光。
《离婚协议书》五个黑体字下方，沈静的签名墨迹未干。陆铭注意到她用的是万宝龙钢笔——去年结婚纪念日他送的礼物，笔尖在\"静\"字最后一捺时洇开了纸张。
行李箱滚轮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沈静穿着米色羊绒衫走下螺旋楼梯，左手无名指光洁如新。她身后拖着的Rimowa行李箱是蜜月时在苏黎世买的，此刻箱体上贴满了航空托运标签，像一道道新鲜的疤痕。
\"我以为你会明天回来。\"沈静的声音像隔着毛玻璃传来。她弯腰整理茶几上的医学期刊时，后颈露出一个新鲜的红痕——不是吻痕，更像是某种微型医疗器械的压印。
陆铭的视线扫过客厅：博古架上少了两件明代青花瓷，电视柜里的家庭相册不见了，鱼缸里的血红龙不知所踪。唯一多出来的物件是壁炉架上那个陌生相框，里面嵌着沈静与张薇在慈善晚宴的合影——照片拍摄于张薇遇害前七十二小时。
\"解释。\"陆铭扯松领带，丝质面料在他掌心发出撕裂般的细响。他注意到沈静右手小指在颤抖，指甲油剥落成鳞片状——这是她极度紧张时的生理反应。
沈静从行李箱侧袋抽出一沓文件：\"过去十七天，我收到了四十三家媒体采访请求，医院暂停了我的门诊资格，药代们像秃鹫一样围着我的通讯录打转。\"她突然用指甲刮擦着左手腕的智能手表，\"最可怕的是，我居然开始怀疑那份dNA报告的真实性。\"
暮色在两人之间投下栅栏状的阴影。陆铭抓起离婚协议，纸张在翻动时发出脆响：\"就因为我被列为嫌疑人？十五年婚姻抵不过二十天的司法程序？\"
\"不，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在查你的行程表！\"沈静突然砸碎了一只高脚杯，玻璃碎片在波斯地毯上绽开冰花，\"当警察第二次来搜查书房时，我居然在回忆你上周三到底有没有手术！\"她的瞳孔在夕照中收缩成针尖，\"张薇死前警告过我，说你们陆家的秘密会吃人。\"
陆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抓起另一只酒杯猛灌一口，尝到的却是某种金属腥味——酒里掺了镇定剂。这个认知让他胃部抽搐，就像七年前在圣心疗养院发现父亲病历时的生理反应。
\"她具体说了什么？\"陆铭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他注意到沈静的手机屏保换成了黑色背景，上面用白色字体显示着倒计时：17天23小时06分。
沈静从钱包夹层抽出一张对折的便签纸。展开后可见张薇潦草的字迹：「静，查查陆家1999年7月的财务记录。你丈夫的家族不只有精神病史，他们制造镜子——」后半段被咖啡渍晕染得无法辨认。
\"你从没提过张薇认识你父亲。\"沈静用镊子般精准的语调说道。她打开手机相册，放大一张拍摄于疗养院档案室的照片：年轻时的陆父站在七个穿白大褂的人中间，背后是标着\"7号楼\"的建筑物，玻璃窗反射出扭曲的人影。
陆铭的呼吸停滞了半拍。照片右下角日期显示1999年7月7日，正是疗养院首例患者自杀的日子。他伸手去抢手机时，肘部撞倒了博古架上的古董花瓶——雍正年间的青花缠枝莲纹瓶，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产。
瓷器的碎裂声像某种信号。沈静突然扑向玄关，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躯体。林涛的警徽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的视线越过沈静肩膀，落在满地的碎瓷片上——其中一片粘着半张烧焦的照片，隐约可见\"圣心疗养\"四个楷体字。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林涛的战术靴碾过一块瓷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他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这个姿势让夹克衫下摆露出半截银色手铐。
沈静拖着行李箱冲进雨幕。陆铭站在原地，看着雨水将她的背影溶解成模糊色块。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财产分割条款里用荧光笔标记的内容：陆铭需放弃云顶苑7栋7层所有产权。
\"家庭纠纷不在刑警管辖范围。\"陆铭转身时踢到一块瓷片，锋利的边缘割开了他的丝袜。血迹在地板上拖出暗红色轨迹，最终停在林涛的靴尖前。
林涛从公文包抽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拼贴而成的恐吓信：「亲爱的7号，镜面计划需要完美闭环。你父亲欠的债，该由长子偿还了。」剪报用的都是《精神医学期刊》的残页，每个字母边缘都有烧焦痕迹。
\"今早出现在市局证物室。\"林涛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中扩张成黑洞，\"就放在张薇案的血液样本旁边。\"他突然弯腰捡起那片粘着照片的瓷片，\"有趣的是，这上面的硫磺反应和恐吓信完全一致。\"
陆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走向书房时右腿明显跛行——这个细节让林涛眯起眼睛，法医报告提到张薇遇害现场发现过带有血迹的跛行足迹。
书房弥漫着雪茄与皮革的气息。陆铭拉开桃花心木书桌的第三个抽屉，取出镀金打火机的手却在半空僵住——本该放《梦的解析》的位置，躺着一本陌生的《人格分裂症研究》。扉页上用蓝色墨水写着：「致7号实验品，镜子不会说谎。」
林涛的指尖在书脊上擦过，带起一缕荧光粉末：\"有人在你被羁押期间进来过。\"他翻开第77页，里面夹着疗养院值班表的复印件——每月7日值班医生签名栏都被涂改过，但依稀可辨\"杨振\"二字。
\"监控呢？\"陆铭的声音突然嘶哑。他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下方一个陈旧的条形码疤痕——与张薇尸体上的芯片编号格式相同。
林涛用手机闪光灯检查窗户锁扣：\"安保系统记录显示，过去二十天有七次异常断电，每次持续7分钟。\"他突然用证物袋套住窗台上的半枚鞋印，\"44码，与周小雅案发现场遗留的鞋印花纹一致。\"
雨点开始敲打落地窗。陆铭从酒柜取出单一麦芽威士忌，琥珀色液体在玻璃杯中晃动时，折射出林涛绷紧的下颌线。
\"你父亲在圣心疗养院具体负责什么？\"林涛突然发问。他的手机屏幕亮起，秦越发来的尸检报告显示：张薇指甲缝里的蓝色亮片与陆铭实验室标记样本的化学成分完全吻合。
陆铭的酒杯在桌面上留下湿漉漉的圆环：\"行为矫正实验。1999年夏天，他们用镜像神经元理论治疗反社会人格障碍。\"他的食指无意识地在杯沿画着无限符号，\"直到7月7日，7号病患在镜子前割开了自己的喉咙。\"
一道闪电劈开天际。借着一瞬的惨白光亮，林涛看见书柜玻璃映出的陆铭——他的虹膜在强光下呈现出诡异的双色环，就像某些动物在夜间的眼瞳。
\"7号病患叫什么？\"林涛的钢笔悬在记事本上方，这个姿势让他袖口的监测仪露出半截——心率显示87，比正常询问时高出20个点。
陆铭的喉间溢出一声类似笑的声音：\"杨振。前海军陆战队军医，我父亲的得意门生。\"他转动酒杯，让冰块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也是张薇的亲生父亲。\"
林涛的钢笔尖戳破了纸面。这个信息与档案记载严重不符——张薇的亲属关系栏明确写着\"父母双亡\"。他的手机再次震动，技术科发来的消息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沈静刚才叫的出租车正驶向圣心疗养院旧址。
\"你妻子知道这些吗？\"林涛悄悄按下录音笔快捷键。窗外的雨幕中，有个戴渔夫帽的身影正用长焦镜头对准书房窗口。
陆铭突然将整杯酒泼向书架。酒精流过《人格分裂症研究》的书脊时，封皮竟然开始溶解，露出内层印着\"镜面计划绝密档案\"的烫金字样。
\"她很快就会知道一切。\"陆铭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就像张薇临死前那样。\"他的右手小指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指甲缝里隐约可见蓝色荧光剂残留。
林涛的战术匕首已经滑入掌心。书房的智能音箱突然自动播放《马赛曲》，音量调到最大时震碎了窗台上的水晶镇纸。在震耳欲聋的旋律中，陆铭突然指向后院树丛：\"他在那里！\"
林涛扑到窗前时只看到剧烈摇晃的枝叶。但夜视仪般的残像留在他视网膜上——确实有个戴渔夫帽的身影，残缺的右手小指正扣着某种仪器的扳机。
当林涛转身拔枪时，陆铭已经瘫倒在真皮座椅上，嘴角溢出白色泡沫。他的手机屏幕亮着最后一条已发送短信：「启动7号协议」。接收者号码被加密成七个星号。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盲区。沈静将加密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时，出租车正经过圣心疗养院的锈蚀铁门。屏幕蓝光映出她颤抖的嘴唇——文件夹里七张病患档案照依次排开，每张照片的右下角都印着编号与日期：
1号：周小雅（1999.7.1）
2号：林建国（1999.7.2）
...
7号：陆铭（1999.7.7）
最后一张照片突然自动放大。七岁的陆铭站在镜子前，镜中映出的却是戴着渔夫帽的成年男性。照片背面用褪色墨水写着：「当观察者成为被观察的对象，实验才算成功。」
出租车突然急刹。沈静抬头看见挡风玻璃上趴着一只金属机械虫，复眼闪烁着与陆铭袖扣相同的蓝光。后视镜里，消失七天的血红龙正在雨幕中游动，鳞片折射出霓虹般的色彩。
\"小姐，目的地到了。\"司机转过头，口罩上方露出与杨振档案照完全一致的眼睛。他的右手小指缺失第一节，正握着注射器形状的车载香水瓶。
沈静摸向手机的手指僵住了——锁屏上的倒计时不知何时变成了00:00:07。U盘里的文件夹开始自动播放幻灯片，第七张照片渐渐与司机的脸重叠。挡风玻璃上的雨滴突然全部静止，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