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林涛的雨衣帽檐滴落，在物证科的白瓷砖地面上积成一小滩水洼。他盯着证物台上那枚银质袖扣，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冽的光芒。三天前，这枚刻有\"LwY\"字样的袖扣还是钉死陆铭的关键证据，现在却成了整个案件中最刺眼的矛盾点。
\"看这里。\"秦越戴着橡胶手套的指尖轻轻转动袖扣，显微镜显示屏上立刻显现出细微的刮痕，\"这些平行纹路是典型的人为磨损痕迹，不是自然脱落造成的。\"
林涛俯身凑近屏幕，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冷的玻璃。那些细如发丝的纹路呈现出诡异的规律性，像是被什么工具刻意打磨过。
\"能确定是什么工具吗？\"
\"根据纹路间距和深度...\"秦越调出另一组数据对比，\"很可能是手术刀片，而且是专业级的显微手术刀。\"
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想起插在自己挡风玻璃上的那把手术刀，刀柄上同样刻着数字\"7\"。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密集，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打玻璃。
\"更奇怪的是这个。\"秦越切换显微镜模式，袖扣内侧的字母\"LwY\"在紫外线下泛出诡异的蓝光，\"普通银器氧化后不会产生这种荧光反应。我做了元素分析，发现含有微量的硫喷妥钠残留。\"
\"硫喷妥钠？那不是...\"
\"麻醉剂的主要成分。\"秦越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而且纯度极高，是医疗级。这种物质在正常佩戴的首饰上绝不可能出现。\"
林涛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陈队长的名字。他按下静音键，转向另一张工作台。那里摆放着从案发现场提取的鞋印模型，旁边是陆铭被捕时穿的皮鞋。
\"鞋印比对结果如何？\"
\"完全吻合。\"秦越的语气却带着迟疑，\"但有个细节很奇怪。现场鞋印前掌压力分布显示，凶手走路时重心偏左，而陆铭的步态分析显示他是典型的右重心。\"
林涛猛地抬头：\"就像用右手的人突然改用左手写字？\"
\"更准确地说，像是有人在刻意模仿陆铭的走路方式，但改不了多年的肌肉记忆。\"秦越调出一组压力分布图，\"你看这个右脚鞋印的旋转角度，正常人不会以这种别扭的方式转身。\"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狂暴，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将两人的影子短暂地钉在墙上。林涛注意到秦越的影子似乎比本体慢了半拍才抬头，但转瞬即逝的错觉很快被雷声淹没。
\"我需要再看一遍案发现场照片。\"
秦越调出电脑里的档案。张薇的尸体俯卧在书房地毯上，右手紧握成拳，法医撬开后发现了那枚袖扣。林涛突然放大照片的某个角落。
\"这个位置不对。\"他指着尸体与书桌的距离，\"如果凶手是从背后袭击，袖扣应该掉落在尸体右侧。但你看——\"他调出现场俯视图，\"袖扣出现在尸体左侧，而且距离书桌边缘足足有六十厘米。\"
\"像是被人故意放在那里的？\"
\"更像是有人从书桌方向把袖扣扔向尸体。\"林涛在空气中比划着抛物线，\"而且张薇右手握拳的姿势太刻意了，人在濒死时肌肉会松弛，不可能握得这么紧。\"
电脑突然弹出新邮件提醒。发件人一栏是乱码，附件里只有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雨夜中，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正弯腰在张薇家门前放下什么。虽然画面颗粒感严重，但能清晰看到男人用的是左手。
\"这是...\"
\"小区东门的备用监控。\"秦越快速检索时间戳，\"案发当晚21:47，主监控系统恰好在那段时间'例行维护'。\"
林涛将截图与书店监控并排放置。两个画面中的\"陆铭\"都使用左手，而警局审讯录像里，真正的陆铭签字时用的是右手。
\"有人在假扮陆铭。\"林涛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而且准备充分到连步态和惯用手都模仿了。\"
秦越突然倒吸一口气：\"等等，你看这个。\"她放大截图右下角，一辆黑色轿车的后视镜上，隐约映出个戴圆框眼镜的人影。
林涛的血液瞬间冻结。那个侧影与圣心疗养院档案里的杨振一模一样。
雨幕中的大学校园像被浸泡在灰色滤镜里。林涛推开心理学系办公室的门时，周小雅正手忙脚乱地往碎纸机里塞文件。女孩抬头看见他，手中的咖啡杯\"啪\"地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在白色瓷砖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
\"他们要我销毁所有资料...\"周小雅的声音颤抖得像风中落叶，\"说是为了...为了保护学校声誉。\"
林涛蹲下身，从碎纸机出口抢救出半张残页。上面依稀可见\"镜像神经元\"和\"行为模仿\"等字样，页眉印着圣心疗养院的标志。
\"张薇死前在研究什么？\"
周小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红痕。\"她在整理陆教授父亲的旧档案时，发现了一些...异常数据。\"她突然压低声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疗养院有七个孩子参与过某种神经实验，官方记录显示全部死亡。但张薇说她在某个数据库里发现了VII号的后续追踪记录...\"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周小雅惨白的脸。她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针尖大小，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什么数据库？\"
\"她没告诉我具体名称，只说关键词是'回声计划'。\"周小雅突然抓住林涛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但三天前她突然变得很害怕，说有人在监视她的电脑。那天晚上她给我发了条加密信息...\"
女孩颤抖着点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串乱码般的字符，末尾是个血红色的数字\"7\"。
\"我找计算机系的同学破解过，核心内容是一段录音。\"周小雅按下播放键，扬声器里传出沙沙的噪音，接着是一个男人带着痰音的说话声：
\"VII号适应性超出预期...行为模式复制准确率达到93%...建议启动第二阶段人格覆盖...\"
录音突然被刺耳的电子干扰音切断。林涛注意到周小雅的左耳后方有一小块淤青，形状像半个指纹。
\"谁弄的？\"
\"昨晚有人闯进我公寓...\"周小雅下意识捂住耳朵，\"他们拿走了张薇留给我的U盘，但没发现这个。\"她从内衣里抽出一张微型存储卡，\"张薇死前一周的所有浏览记录都在里面，包括她最后访问的那个加密网站。\"
林涛接过还带着体温的存储卡，上面用指甲油写着\"镜子\"两个字。窗外又一道闪电划过，他看见对面教学楼顶楼有个戴圆框眼镜的人影一闪而过。
\"你认识杨振吗？\"
周小雅像触电般猛地后退：\"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张薇死前那天下午，她接到电话后脸色惨白，反复说着'杨振还活着'...\"
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的声音像某种密码。林涛将车停在陆铭家别墅外，发现庭院里的焚化炉还在冒烟。沈静穿着单薄的睡袍站在雨中，手里攥着一沓烧到一半的照片。
\"他们每天都送来新的...\"沈静的声音飘忽得像梦游，\"今天这封邮件里夹着文渊先生和那些孩子的合影，背面都标着罗马数字。\"
林涛接过半张残片。泛黄的照片上，年轻的陆文渊正弯腰为一个男孩做脑部检查，男孩后颈处隐约可见数字\"VII\"的烙印。照片边缘有半个血指印，大小明显属于儿童。
\"陆铭最近有什么异常？\"
沈静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他开始在镜子里看见东西...上周三凌晨三点，我听见书房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推开门看见他正用台灯砸碎全身镜，嘴里喊着'滚回你的罐子里去'...\"
她突然解开睡袍领口，露出锁骨处一道新鲜的缝合伤口：\"这是昨晚留下的。他在梦游状态下用手术刀划开皮肤，说要'取出追踪器'。\"
林涛注意到伤口缝合手法极其专业，针脚整齐得像是出自外科医生之手。庭院里的焚化炉突然发出\"嘭\"的闷响，窜起的火苗照亮了二楼书房的窗户——窗帘缝隙间，一双不属于陆铭的冰冷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您丈夫是左撇子吗？\"
\"他吃饭写字都用右手，但...\"沈静突然皱眉，\"有天早上我发现他用左手刷牙，他说是右手腕扭伤了。可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他用右手举起十公斤重的哑铃。\"
焚化炉里的火焰突然变成诡异的青绿色。沈静像被催眠般向火光走去，从睡袍口袋掏出一把手术刀扔进火中。刀柄上的数字\"7\"在烈焰中扭曲变形。
\"这是今早出现在枕头下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和二十年前文渊先生自杀时用的那把一模一样。\"
林涛的手机突然震动。秦越发来的消息让他的血液瞬间结冰：「速回局里，张薇电脑恢复出关键视频，与VII号有关。」
警局地下室的服务器机房嗡嗡作响，像是无数个压抑的叹息。秦越的电脑屏幕上，一段模糊的视频正在播放：无菌观察室里，七岁的VII号实验体正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男孩转身的瞬间，镜面反射出站在玻璃外的杨振——他手里拿着的手术刀，与林涛车上发现的那把完全相同。
\"视频最后三秒最惊人。\"秦越调整播放速度，画面逐帧前进。在VII号低头系鞋带的瞬间，镜子里本该同步的动作却出现了0.5秒的延迟。
\"这不可能...\"林涛凑近屏幕，\"就算是镜面反射也该完全同步。\"
\"除非...\"秦越调出波形分析图，\"这不是普通镜子。张薇的笔记里提到过，疗养院使用了一种特殊镀膜玻璃，能产生1\/8秒的延迟反射，用于观察实验对象的'真实反应'。\"
视频突然跳转到另一个场景：成年的VII号穿着白大褂，正在为某个昏迷的人做开颅手术。当他转头时，无影灯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与陆铭一模一样的五官，唯独左眼下方多了一颗泪痣。
\"根据医疗记录，VII号本名叫林向阳。\"秦越调出一份泛黄的档案，\"1992年3月12日的火灾中，他本该和另外六个孩子一起葬身火海。但尸体dNA比对显示，烧焦的第七具尸体其实是...\"
\"杨振。\"林涛盯着档案上的照片，戴圆框眼镜的男人左腕上有个清晰的数字\"7\"纹身，\"他们互换了身份？\"
\"更可能是杨振成了实验品。\"秦越打开另一份文件，\"张薇最后访问的加密数据库显示，'回声计划'的真正目的是通过镜像神经元刺激，将供体的记忆和人格'覆盖'到受体大脑中。VII号是唯一成功的案例。\"
林涛的邮箱突然弹出新邮件。这次是一段音频文件，点击播放后，扬声器里传出陆文渊颤抖的忏悔：
\"我们创造了怪物...VII号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他正在模仿所有接触过的人...杨振是第一个牺牲品...现在他要完成最后的仪式...\"
音频末尾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背景音里，有个童声在哼唱诡异的摇篮曲：\"镜子里的乖孩子，数到七就睁开眼...\"
秦越的电脑突然蓝屏，所有数据正在被快速删除。与此同时，林涛的手机收到条短信：「证据链完美吗？看看你的影子。——VII号」
林涛猛地转身。在服务器机房的应急灯下，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而那个影子正缓缓举起右手——现实中，林涛的双手都垂在身侧。
停车场的水泥柱后传来金属摩擦声。林涛拔枪冲出去时，只看到自己的车胎正在漏气。挡风玻璃上插着把手术刀，这次刀尖钉着张薇的工作证——照片上她的眼睛被人用红笔涂成了两个血窟窿。
陈队长的办公室烟雾缭绕。结案报告已经装订成册，封面上的公章红得刺眼。
\"dNA、指纹、鞋印、动机，全部吻合。\"陈队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上级要求今天结案，媒体已经拟好头条了——《弑父阴影下的心理学教授》。\"
林涛将袖扣分析报告摔在桌上：\"这些矛盾点怎么解释？硫喷妥钠残留、鞋印重心偏差、监控里的左撇子...\"
\"偶然误差。\"陈队不耐烦地挥手，\"现实不是你的推理小说，没有那么多精妙布局。陆铭有精神病史，案发时产生幻觉完全合理。\"
\"那这个呢？\"林涛播放VII号的视频，画面定格在那张与陆铭一模一样的脸上，\"有人二十年前就复制了他的外貌和行为模式！\"
陈队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案子必须今天结案吗？\"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标着\"绝密\"的文件，\"今早市长办公室转来的。圣心疗养院旧址明天就要爆破拆除，改建为儿童福利院。\"
文件最后一页贴着现任市长与投资方的合影。站在市长身旁的圆脸男人微笑着举起香槟，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刻有\"VII\"字样的戒指。
\"看够了吗？\"陈队收回文件，\"现在交出你的证件和配枪。\"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林涛将警官证塞进抽屉时，发现底层压着份火灾调查报告。被撕掉的最后一页边缘残留着半行打字机字体：「...确认VII号实验体已逃逸，其模仿对象包括...」
省略号后的内容被人用指甲狠狠划去，留下五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林涛的手机突然亮起，未知号码发来段视频：漆黑的房间里，一面全身镜缓缓倒下，露出墙上的血字：
「你找到的所有矛盾点，都是我故意留下的礼物。游戏才刚开始。——m」
镜子的碎片映出无数个林涛的脸，而每个倒影眨眼的节奏，都比本体慢了整整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