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不是代表着新生吗?不应该代表的是希望吗?
可是为什么它会带来灾难?
2011年的4月,连着下了一周的小雨。
杨柳吐新芽,春草绿如茵,一切都是如此清新而美好。
周五下午五点半,张忆安放学撑着伞回到家时,家门口站着一排围观的人,七七八八地在议论着。
“如意也太可怜了。”
“是啊,怎么遇到这种事。”
“如意平时为人多好啊,老天爷太不公道了。”
张忆安扒开人群挤了进去,只见吉如意呆呆地站在雨中,身上是划破的衣服,湿哒哒的披在身上,脸上几道划破的伤口还在渗着血。
“妈。”张忆安冲上前,连忙给吉如意打上伞。
吉如意抬头看着儿子,紧紧抓着他的手,“安安,咱们家今天下午没了,我们家什么都没有了。”
清晰可见的有泪水从妈妈的眼角不断往外流出,混着连绵的雨水,沿着她的下颌正在滴滴坠落。
大概下午四点时,老房子被连雨淋了一周,原本就已腐朽的屋顶主梁断裂,房顶的青瓦全部掉落了下来,摔成满地的碎片。
四面的土墙也塌了三面,剩下一面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
废墟里有碎掉的碗碟,有淋湿的被褥,还有桌子、箱子断掉的红漆木。它们安静地泡在泥水里,显得那么可怜又无助。
最后一面墙的墙皮剥落时发出叹息般的声响,仿佛这座房子正用最后的气力,念着未说出口的告别。
土坯倒地的瞬间,光阴便碎成了齑(ji)粉,连同以前的故事,以前的回忆全都被碾地稀碎。
等到全部坍塌成废墟后,吉如意丢了魂儿一样起身上前,行尸走肉般地用双手挖着土坯、瓦片。
“妈,危险啊。”张忆安连忙拉着妈妈,然后回头绝望地看向身后的大人们。
张忆安带着哭腔喊道:“孙叔,麻烦你帮我家先关一下电闸吧,我们有些东西需要挖出来。”
“好,好,叔叔马上就去。”孙叔连忙答应着。
好像张忆安一声祈求的“孙叔”,唤醒了围观的人们,他们纷纷言语着说要回到家拿锄头、铁锹来帮忙。
杨玉娟也听到了巷子里的吵闹声,走出门查看。
“徐婶儿,巷子里发生啥事了,这连雨天的,你们都在外面唠着什么呢?”
“小杨啊,你还不知道吧?如意她家房子这连雨给下得塌了,现在乱七八糟的倒了一地。”
“你说什么?这……不会吧。”杨玉娟一脸吃惊。
徐婶叹息道:“她家那老房子都百八十年了,估计早就不行了,这次雨水一泡就彻底塌了。哎,母子俩实在太可怜了,忆安爸爸现在还没有过来,我这不也准备过去帮帮忙嘛?”
杨玉娟连忙回家换上雨衣,正在看书的郁萤问道:“妈妈,外面下雨了,你还准备出去吗?”
杨玉娟想了下,还是如实告诉了她,“吉姨姨家的房子被雨水下倒了,妈妈要去帮忙。”
“忆安家房子倒了?啊……忆安有事没有?”郁萤一脸焦急地询问。
“还不知道,现在正准备过去呢。”杨玉娟回道。
郁萤拿起桌上的雨伞就跑了出去,“妈妈,那我就先过去了。”
“萤萤,萤萤,把拖鞋换了啊。”杨玉娟在客厅里喊着。
郁萤来到张忆安家时,只见他正在搬着淋湿的土坯块,手上、衣服上沾的全是泥,吉如意也在一旁不停地挖着。
“忆安!”她也冲上前蹲在地上,帮忙扒着碎瓦片。
张忆安转过头,看见可爱的白兔子棉拖鞋上,沾满了黄色的泥巴。
“萤萤,你别过来啊!你过来干嘛!你赶紧站到边上去!”张忆安大声吼着。
他从来都没有吼过郁萤,哪怕只是大声说话。
“忆安……我不要……我不要嘛……我就想帮帮你嘛!”
郁萤声音断断续续地抽噎声,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听得格外清晰。
“萤萤,听话!”
张忆安眼眶红润,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儿,满眼都是心疼。
他把沾满泥土的双手在身上擦干净,然后把郁萤拉出这片废墟。
张忆安把她按着坐在门口的青石墩子上,“你坐在这里,老实待着不要动,在里面你帮不了忙。”
“忆安……我不要嘛……忆安……”郁萤挣脱着要站起来。
他的手按的好重,把她的手捏的好痛。
他的眼神也好凶狠,他平时都是很温柔的。
郁萤直直地盯着在雨中忙碌着的张忆安。
面前好多攒动的人影,女孩的眼睛里却只有男孩一个。
郁萤见到赶来的杨玉娟后,立马哭着扑到了她怀里,“妈妈,忆安……忆安他……呜呜——”
杨玉娟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你不是说忆安哥哥是最勇敢的吗?乖,没事的。”
“(抽噎声)呜呜——”
郁萤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杨玉娟无论怎么样也哄不好。
张忆安翻到了一个黑色的塑料壳子,边上是碎掉的屏幕,里面浸满了泥水。
他看着那个“tcL”标识,心头一阵绞痛,这可是2000块钱啊,2000块足够他们一家一年的开销。
吉如意在里屋的位置挖到了结婚时的红箱子,她使劲扒着翻出了藏在箱底的红色木匣子,里面放着她最宝贵的东西。
然后她如释重负般坐在断梁上,看着怀中的红匣子微笑着。
张海林后知后觉地赶来了,身为丈夫,身为父亲,他总是迟到。
他已经迟到了十三年。
好消息是他带来了工地上的挖掘机。
吉如意和张忆安就待在雨中,静静地看着自己往日的家,被一铲一铲地挖掉。
“如意,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了,我后面会安排重新盖个砖房的。你先去跟咱妈挤一下住吧。”
张海林继续安排着:“安安,你跟爸爸去工地宿舍住吧,那边离学校也近,不影响上课。”
“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妈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张忆安果断拒绝道。
“安安,听话!现在不要这么任性。”张海林这句话说的很大声。
“爸,你有关心过我们吗?你有关心过我们这个家吗?我只是想像其他同学一样,我只想要有一个完整的家,仅此而已啊!”发泄完,张忆安蹲在地上暴哭。
他一直自诩为男子汉,一直喊着要保护妈妈,今天是第一次如此不堪。
张海林撑着伞,在一旁儿默默地抽着烟。
郁萤踏着泥水缓缓地走到张忆安面前。
张忆安的眼睛里映着那双白兔子棉拖鞋,他慢慢抬起头,鼻翼随着哭声在起伏抽动,眼眶红肿着。
郁萤蹲下身,伸出小小的手,手心里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我最勇敢的忆安哥哥,我相信你肯定会把一切困难都打败的,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