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宁静的。
小巴黎舞厅的夜,是喧嚣的。
灯是五颜六色的,转圈的,在地面和墙壁上,洒下花花点点的光斑,一开始看,有种眩晕的感觉。
这种灯看的时间长了,觉得有点像人生,绕了一圈又一圈,可自己还是那个自己,一动都没动。
葛涛到小巴黎舞厅,去见他的大老板。他和王胖子一进去,就有一个穿着短裙的姑娘迎了上来。
姑娘二十出头,个子很高,脚上还穿着大高跟鞋,她短发染成黄色,眼睫毛刷成蓝色,把黑亮亮的眼睛显得更亮了。
她叫张羽。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据说,这里的女人不叫真名,都给自己起个艺名。
张羽挽着葛涛的手臂,嘟着红唇,嗲嗲地说:“你这几天干嘛去了?把我忘了吧?去别处玩了吧?”
葛涛说:“去哪儿玩,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了。”
张羽扭了下身子,故意生气地说:“你看你,还是去别的地方了,你说过,就是换舞厅,也不会换舞伴的。”
张羽撩了一旁的王胖子一眼:“王哥能作证,你说过这句话——”
王胖子连忙说:“六哥说过,换舞厅也不换舞伴。”
张羽掐了葛涛一下,葛涛哈哈地笑起来。
张羽说:“你下次去别的地方玩,就给我打传呼,我去陪你。不能让别的女人把你的心——勾走!”
葛涛点头答应着。
王胖子问:“张羽,上次陪我的舞伴呢?今天她在吗?”
张羽说:“那个女的走了,我家乡来个小姐妹,可温柔了,我介绍给你。”
王胖子连忙说:“那你快去叫她。”
张羽转身往里面走廊里去了。走廊相对前面的大厅,显得有些幽暗。走廊的尽头,厨房的对面是女生宿舍。
只听大师傅在骂人:“谁偷吃了我做菜的黄瓜?谁把柿子连窝端了?你们都是姑奶奶呀,你们每天挣那么多钱,自己去买黄瓜柿子吃不行吗?非动我厨房的东西?我明天得让老板把厨房安把锁头!”
女生宿舍里,正对着门的,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一直通到窗前。
走廊的两侧搭的大通铺,都是上下铺,床上铺的是从服务社买回来的绿色的被子褥子。
大通铺上,有的女人在描眉化妆,有的女人和同伴聊天,有的女人还蒙头在睡觉。
床上的被褥,讲究的女人就自己买了床罩和被单,不太讲究的就用别人剩下的,或者,就那么睡在没有床单和被罩的绿色被褥里。
张羽把一个在被子里蒙头睡的姑娘叫了起来。
“小美,快点,来客人了,还睡,不想挣钱了?”
小美在被子里不愿意起来,嘟嘟囔囔地说:“半夜来的那桌客人,早晨才走,我还没睡够呢——”
小美虽然这么说,还是坐起来,梳妆打扮。
有别的姑娘就问:“张羽,你的舞伴来了?你上桌了?你们桌还缺人不?缺人的话,给我带上。”
张羽说:“就缺一个,上次小美陪着跳舞的,这次点名要小美——”
小巴黎舞厅的包房,是那种简易的包房,不是封闭的包房。只用屏风简单地隔开,门上挂了个布帘子。
每个包房的布帘上,都印着号码。
葛涛和王胖子掀起8号帘子走了进去,大老板正坐在椅子上,旁边还坐着一位中年男士。两人身边都有美女在斟酒。
四建的大老板姓蓝,四十多岁,不到五十岁,但额头已经谢顶。
蓝老板把他所有的头发都向后梳,梳成一个大背头,上面呢喷点发胶,亮晶晶的蓬松着。
蓝老板以前是个瘦子,自打成立四建,干了几个工程之后,小城里的饭店,他差不多都吃遍了,啤酒肚吃出来了,双下巴吃不出来了,他自己总张罗减肥。
葛涛私下对王胖子说:“我发现个事儿,天天张罗减肥的人,都是胖子。”
王胖子笑了。王胖子其实不太胖,就是脸胖,有点婴儿肥。
这家伙小时候,被他父母起个昵称叫胖胖。结果,这个昵称跟了他一辈子。
王胖子特别配合葛涛:“我也发现个事,在运动会场跑步的人,都是瘦子,看不到一个胖子去跑步减肥——”
蓝老板看到葛涛来了,就不高兴地呲哒葛涛:“怎么才来呢?磨磨唧唧的,出来玩,动作都不快。”
蓝老板又把身边的男士介绍给葛涛:“这是冯经理,刚加入四建。”
葛涛明白,四建副经理越来越多,都是挂靠四建,用四建的资质和牌子,干自己的活儿。
这时候,黄头发蓝眼睛的张羽带着小美进来了。
小美年轻,身材单薄,眼神单纯。她是刚从农村出来的女孩,脸色还是那种在田野上奔跑,被太阳晒成的褐色。
王胖子不喜欢太瘦的女孩,他喜欢丰满的女孩。他看着张羽摇摇头:“你给我找一个胖点的。”
张羽嗔怪地看着王胖子:“胖点的有啥好的?搂着跳舞都找不到腰,你不恶心呢?”
张羽这句话,把胖胖的蓝老板得罪了。蓝老板不满地瞪着张羽:“我今天就要她了。”
张羽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给蓝老板斟酒赔罪,又乞求地看着葛涛。
葛涛说:“张羽,我们大老板相中你了,是好事,快坐下吧。”
张羽不太情愿地坐在蓝老板身边,眼神幽怨地看着葛涛。葛涛就当做没看见。
王胖子不敢再挑肥拣瘦,让小美坐下了。
大家喝了几杯酒,葛涛把自己要承包机械厂建厂房的事,跟蓝老板说。
蓝老板说:“百分之十的管理费,你交得起吗?”
葛涛吃惊地看着蓝老板:“大哥,去年不是百分之八吗?”
蓝老板说:“什么都涨价,房租都涨价,每年各种资质的评定都在涨价,哪块儿我都得浇油,不浇油,就误住了,走不动!小六子,你说,我不提高管理费,我家趁啥呀?天天从自己兜里掏钱,贴补你们?”
一旁的冯经理连忙说:“大哥说得对,你说多少是多少——”
蓝老板看着葛涛:“工程要是拿下来,就好好干,别把四建的牌子砸了。要是没拿下来,就还跟我干吧——”
葛涛说:“我明白了,大哥,工程正在谈呢,不过,我听说一建二建的人,也有人去谈。”
蓝老板说:“那还用我教你呀?办法有的是,就看你想不想挣钱。”
门帘外面的大厅里,忽然传来音乐声,有个高亢的男音朗朗地说:“9号桌的王先生,给8号桌的蓝大哥送上20首《心雨》,祝福蓝大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蓝老板笑了,对葛涛说:“六子,去给老王买束花,再点20歌,回赠他们——”
门外,想起了歌声——
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
深深的把你想起……
葛涛走到舞台上,拿出两张大钞,递给唱歌的男歌手:
“一会儿再唱20首歌《牵挂你的人是我》,回赠老王大哥。”
这个男歌手,就是孙枫。孙枫连忙向葛涛鞠了一躬,又接着唱了起来。
我的心是六月的情,沥沥下着心雨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
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让我最后一次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