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是积攒了一年的勇气,才敢和婆婆杠上。
刚结婚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懂,也不好意思问,好像一问,自己就很爱钱似的。
钱是个好东西,男人可以随随便便地说爱钱,可女人一旦说自己爱钱,就好像立刻从好女人,变成了坏女人。
静安忍了一年,不当面和婆婆争执。这一天,是忍无可忍,忍的心脏都憋得疼,就顶撞了婆婆两句。
婆婆不高兴,让九光“管教”媳妇。她说:“九光,你管管你媳妇,我说一句,她有十句顶我——”
这句话,让静安感觉到被侮辱,凭什么丈夫就能“管教”媳妇?他凭什么?就凭自己嫁给了他?
结婚也太屈辱了。
吃的穿的用的,静安都是花自己的钱,除非九光主动给静安钱,主动给静安买衣服,否则,静安不动九光的东西。
她就想在丈夫面前,能挺直腰板做人,不做低三下四的女人。
静安也不管旁边还站着一些亲戚帮忙干活,就说:“他凭什么管我呀?我吃他的喝他的还是穿他的了?我自己挣吃挣喝,我给他生孩子,给他洗衣服做饭料理家务,他还管教我?我不管教他就不错了!”
静安心里还有一句话,想砸在婆婆的头上,那就是:“我跟你不一样,我永远不会像你一样,依附在男人身边,吃苦受气一辈子!再把气撒在儿媳身上!”
九光的脸板了起来,伸手就往外推静安。
九光说:“你吵吵啥?显你嗓门大?显你能耐呀?这把你张狂的!不愿意干活你就走!”
静安气得眼里含满了泪水。她真想拔腿就走,但这么多亲戚看着,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门口一暗,周英走了进来。她在门口听见了她妈和九光的话。当然,也听见了静安的话。
大姐伸手推了九光一下:“你干嘛呢,咋跟你媳妇说话呢?”
大姐又看向她妈:“妈,我妹妹明天结婚,你吵吵啥?有啥事,等我妹妹结完婚再说呗?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这点事还处理不明白?”
婆婆见到大女儿,本来挺高兴,见大女儿训她,她不高兴了:“咋地呀,你们小的怼丧我,我还不能说句话呀?”
这时候,身旁干活的几个亲戚,都陆续地往外面走,厨房里,就剩下婆婆,九光,大姐和静安。
大姐说:“妈,我老妹小杰,帮你们开小铺干活,干了一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你们不给她点工资吗?”
婆婆一听说要从兜里拿钱,嗓门立刻就大了:“干啥给她工资啊?她吃我的,喝的,住我的,啥都是我供着她,她还跟我要钱?”
九光连忙走过去,把厨房的门关上,怕外人听见家里人争执。
大姐说:“妈,你说的有理,可你想没想过,当初你们开小铺,小杰要说不帮你们开小铺呢,你能怎么着?她就天天躺着,啥活不干,你能怎么着?你是不是要老早把她嫁出去!”
婆婆说:“要那样的话,干吃饭不干活,我老早把她打发走!”
大姐有些伤心:“也就是说,姑娘越能干,娘家越不愿意嫁呗?”
婆婆说:“那当然了,小杰这么能干,她要是嫁人了,家里小铺都开不下去了。她嫁人,一分钱彩礼没要,我们都亏了!”
大姐说:“你养姑娘,就是为了挣钱呢?”
婆婆瞪着大姐:“不挣钱干啥?我搁啥养活你们?”
大姐气得脸煞白:“我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父母,我现在也做父母了,我不会对晓峰这样——”
婆婆冷冷地说:“你没到时候呢,到时候你还不如我呢?”
大姐转身想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着婆婆:“妈,你刚才说没要彩礼,可我听小杰说,你昨天跟马明远要3000块钱,有没有这事?”
婆婆说:“那是离娘肉的钱——”
大姐抬头看看静安:“咱们家娶媳妇,当时我婶(静安母亲)就要了6斤6两肉,你现在跟老马家要3000元,你卖姑娘呢?”
婆婆瞥了静安一眼:“她们家没要彩礼,是他们家姑娘便宜,我的姑娘凭啥便宜老马家?”
静安心里哗啦一下,好像什么东西碎了。
她当初为了爱情,义无反顾地嫁给一个没了工作的九光,是自己不值钱?
母亲没跟婆家要彩礼,不是大气,也是静安不值钱呗?
儿媳妇在婆家不值钱,是什么意思?就是没人拿你当回事,你说的话无足轻重,丈夫对你也没必要尊重,像丫鬟一样,使唤你就行了——
听到婆婆和大姑娘说的一席话,静安浑身冷飕飕的。
这个婆家,她能离开多远,就离开多远。九光呢,对她好,她就把婚姻进行下去,对她不好,她忍无可忍的时候,就带着冬儿走,义无反顾!
这天,静安还看到了九光的老舅妈,一个挺年轻的女人,三十多岁
老舅妈皮肤白皙,长发染成金黄色,披在肩上,没有像静安一样梳成马尾。
老舅妈跟几个亲戚在外面院子里说话,涂了红嘴唇,手指上还夹着一根烟,手指甲都涂了红色的指甲油。
老舅妈往厨房里看了两眼,和静安对过一次眼神,老舅妈就微微地笑了一下。
给静安的感觉,这个女人虽然打扮时髦,但不是那种精致优雅的女人。因为她动作幅度有点大,随地吐痰,还说粗话。
静安想起九光说过,老舅妈要跟老舅离婚,老舅妈在舞厅挣钱,老舅妈抽烟喝酒,打麻将,还有什么?
对了,说老舅妈不管孩子。
不过,这都是九光和婆婆说的话,一面之词,不能全信。
尤其静安跟九光一家人相处了一年多,她对这家人的观点不敢苟同。
外面忽然传来笑声,静安抬头一看,竟然是父亲和母亲,来参加周杰的酒席。
老舅妈快走两步,伸手拉开厨房的门:“静安,别干活了,你妈你爸来了,快出来!”
静安往外走的时候,经过老舅妈的身边。
老舅妈随手关上厨房的门,低声地说:“就那婆婆你还帮她干活?你就是屁股上插个尾巴当驴,给她拉磨,她也不觉得你好!他们家人都不知道好赖!”
老舅妈说着,还伸手轻轻地推了一下静安的后背:“也不知道咋回事,看你两眼,就觉得跟你有缘,你自己长点心眼!”
老舅妈几句话,让静安觉得她虽然粗拉一点,但是热心肠,能看清问题,这就是明白人!
婆婆和大姐、九光也出来了,跟静安的父母说话。
婆婆不像刚才厨房里训斥静安的时候了,她变得热情好客,跟父亲母亲哈哈地笑着。
婆婆说:“哎呀,你都当了大老板,开了裁缝店,生意挺好吧?以后生意做大了,在大街上见到,都不认识我们这些穷亲戚——”
母亲说:“什么大老板,一个裁缝店,就是给人做衣服干活的,一天累个贼死,也看不见啥钱。”
老舅妈也跟静安父母打招呼:“我听说你们家供个大学生呢,你们两口子可真有正事,把孩子供上大学了,那比趁千万贯都强——”
很明显,老舅妈和婆婆,他们的想法是不同的。婆婆看重钱,老舅妈看重孩子的教育。
过了好一会儿,静安才领着父亲母亲到了自己的房间。
母亲盯着静安的脸,郑重地说:“刚才就想问你了,咋地了,谁欺负你了?跟妈说!”
静安遮掩:“没谁欺负我。”
静安不想在今天,让母亲难受。她也担心母亲和婆婆吵架。毕竟是小姑子的婚礼,还得顾全大局。
母亲说:“你脸上的泪痕道子还在呢,没人欺负你,你哭啥?”
静安被母亲一说,肚子里的苦水都流了出来。她把刚才在厨房跟婆婆争执的事情,跟母亲说了。
母亲说:“这就是你当初想嫁的人,我横八竖挡,你非要嫁,就嫁这个人家!”
静安不高兴。以前,她不想跟母亲诉说婆家对她的不好,就是担心母亲会埋怨她,拿话损她,果真如此。
静安说:“妈,你就别说了,我不愿意跟你说这些事,说了也没用,你还得训我,我两头受夹板气。”
母亲气呼呼地说:“受夹板气怨谁呀?不还是怨你自己吗?你自己当初选的,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静安忽然说:“脚上的泡我自己能挑开,以后啥也不跟你说!”
母亲说:“看你那个熊样,跟我使厉害能耐,咋不敢跟你婆婆跟九光这么犟呢?”
静安心里说:“以后,你会看见的!”
静安这一刻,心里也想明白了,以后,有关婚姻,九光,婆婆的事情,不能跟母亲讲,讲了也没用,还会被母亲呲哒,训斥,证明母亲的眼光当初多么正确。
母亲就不能帮她想一个万全之策,脱离这种生活吗?
很多年后,静安想起当年的事情,她早就不怨母亲了。母亲一生也走不出世俗为女人画的这个圆圈,她自然没法给静安想到一个“出圈”的办法!
世俗给女人画的这个圆圈,就像孙悟空给唐僧、猪八戒、沙僧画的圆圈,这圆圈是用金箍棒画的,只要妖魔鬼怪一接触,就会被这个“圆圈”给崩开。
唐僧师徒自己从圆圈里走出来,却没事。
但世俗给女人画的这个圆圈,正相反,女人想走出这个圈,会被崩开,崩飞,崩碎。
父亲见母女俩说僵了,就过来打圆场,说:“都少说两句吧,这是来做客,不是在咱们自己家,丢脸不能丢到这里!”
静安不说话了,母亲也不说了。
静安忽然想起来:“爸,我老弟啥时候回来?”
父亲说:“晚上就回来了,我和你妈特意中午来吃席,晚上回去,好给静禹做饭。”
静安说:“晚上我也去,买点肉,买点芹菜,我老弟爱吃饺子,我回去包。”
母亲见静安这么说,她也缓和了语气:“那我回去,就把面和上,早点和面,有劲道。”
随后,母亲看了静安一眼,又心疼又生气。
母亲说:“不愿意在这儿待着,你就带孩子回家,早点回去,免得在这里给她干活,还不捞好!”
静安知道,母亲心疼她,就是嘴里的话难听。
中午开席后,父亲母亲吃了一口,就回家了,回家前,母亲又叮嘱静安,早点带着冬儿回去。
这一悠客人走了,静安帮着婆婆收拾完碗筷的,大家都歇息了,静安跟九光说了一声,说弟弟晚上回去,她早点回家包饺子。
要是以往,九光肯定不高兴,但这天他没说什么,可能是担心下午婆媳干活,再吵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