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静安骑车来到魏大娘家。魏大娘说九光接走了冬儿。
静安推上自行车,要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魏大娘家的隔壁,有人推开门走了出来。
这个院子以前是文丽和贾聪租住过,听到开门声,静安心里怦怦直跳,她站在大雪里不动,她想听听文丽的声音。
静安没有听到,只听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还有一个孩子的声音。
文丽已经走了,去深圳半年了。
静安想念好朋友,她到十字路口的电话亭,给文丽打了一个传呼。
文丽去深圳之后,在一家私立学校当老师,工资比小城的工资高几倍。
等了五六分钟,旁边一直有人打电话,她实在忍不住,就说:“打电话能不能快点,我等传呼呢。”
那人回头瞪了静安一眼,但还是很快挂断了电话。
深红色的电话,静静地坐在电话亭的一块木板上,在灯光下发出暗色的光泽。雪花在旁边静静地飘落。
忽然,电话响了起来,静安伸手抓起话筒。
只听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静安吗?”
静安忽然鼻子一酸:“文丽,我是静安,挺想你的,你和宝蓝什么时候回来?”
文丽也哽咽了:“我们可想你了,也可想家了,这里虽然挣的多,可吃不好睡不好,这里可热了,真想回去。”
静安连忙说:“那你们回来呗,我都想死你们了。咱们这里下雪了,江都冻上冰了,上面能跑马车,过两天就要镩冰打鱼,回来吧,吃头鱼——”
文丽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外面再好,也没有家好,可我的家都没了——”
静安忽然想起贾聪:“文丽,我跟你说件事,我调到办公室学电脑,厂子请的老师教我电脑,你猜请的谁?”
文丽说:“贾聪教你?是吗?”
静安笑着说:“真是他!你知道吗,他又结婚了。”
文丽停顿了片刻:“我听别人说了,做了行长的乘龙快婿。”
静安说:“我问他了,他说之前没有背叛你——”
文丽说:“这都不重要,过去就过去吧。”
静安跟文丽说了刘艳华要去深圳找宝蓝的事情。
文丽也说了一点宝蓝的事情,但说得不多,说两人没有住在一起,文丽住在学校的宿舍,宝蓝住在歌厅里。
两人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约定一周打一次电话。文丽说过年她和宝蓝一起回来。
静安推着车子,缓缓地走在街道上。街上,树上,路边的房子上,都落上一层洁白的雪。
大雪簌簌飘落,把静安罩在一个白雪的世界里,看不到对面的人,看不到前方的路,只能看到车轱辘前方两米远的距离。
她心里一片茫然。
刘艳华走之前,找几个要好的工友吃顿饭。有小斌子李宏伟,有静安,还有几个熟悉的工友。
和工友们在一起,静安心里很踏实,很熨帖。
她可以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让后背稳妥地靠在椅子背上,放心地喝水吃饭。
但在办公室,她喝水要先闻闻里面有没有味,坐椅子要先看看椅子腿是不是折了。用过的材料要锁进抽屉里,否则,就可能没了。
还有很多是静安不适应的,甚至是厌恶的东西,但她还必须忍耐再忍耐。
看着众人开心地喝酒,说笑,静安很羡慕他们。
她觉得自己好像老了,不会笑了,心事重重,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压在她心上,让她喘气都觉得不顺畅。
酒席散了的时候,小斌子送刘艳华,静安要骑车自己回家。
刘艳华叫住李宏伟:“小哥,你负责把静安送到家。”
静安笨,直,老实,每个人跟她在一起,似乎,都能生出一种保护欲。
但这种保护欲时间长了,也可能变成控制欲。
就像九光对待静安,他不喜欢静安唱歌,不喜欢静安弹吉他,不喜欢静安进乐队,不喜欢静安去舞厅唱歌,甚至不喜欢静安坐办公室,不喜欢静安回娘家。
李宏伟推着自行车,走在静安身旁,舞厅装修得差不多了,元旦开业。
静安说:“小哥,唱歌的事我还没跟九光说好。”
李宏伟说:“我不催你,孙枫的乐队现在人手也够,能转场。这是个好机会,你错过了,以后未必有了。”
静安想起孙枫也说过这样的话。
李宏伟说:“你在小哥这里干,我能保证你安全,谢哥能保证上面安全,葛涛能保证混子不来闹。干这一行,人鬼妖都要打点,挣钱就得舍出一头。”
静安默默地走着,没说话。
李宏伟见静安没说话,他看了看静安:“老谢打算星期天下午请你唱歌,担心你不去,去吗?”
静安摇摇头:“我跟我妈说好了,星期天下午要带着冬儿回去。”
李宏伟也没有再劝静安,两人在雪地里默默地走着,好像距离很近,又好像距离很远。
静安跟李宏伟说起办公室的勾心斗角,还有学五笔打字的痛苦。李宏伟总是轻描淡写,让她坚持下去。
李宏伟说:“别人能干,你咋就不能干?别人还没这个机会呢,你有了机会,咋能说泄气的话?好好干吧,再有机会你就能转正。”
静安再有心里话,不想跟李宏伟说了。不跟李宏伟说,她就没人倾诉,只能默默地压在心底。
那些无言的痛苦,在静安的心底发酵,时不时地暗流涌动。让静安总想豁出一切,做点什么。
夜深了,走到家门口的胡同,静安让李宏伟回去了。九光看到李宏伟,会跟她吵架。
这天晚上,九光到婆婆的房间去说话,静安把吉他拿出来。
这把吉他已经从魏大娘家里拿回来好些天,都落了灰尘,静安很久没有弹吉他。
这个夜里,静安看着歌谱,安静地弹着吉他。
冬儿一开始坐在一旁听,后来,她抓着静安的胳膊,趴在静安的后背上听。再后来,冬儿躺在静安的腿上,睡着了。
外面下着雪,房间里炉火熹微,女儿睡在怀里,静安心里涌动着一股创作的冲动。
她两只手随意地弹奏着曲调,嘴里哼着自己想的歌词:
啊,我的宝贝,我不知道拿什么送给你?外面下雪了,让我想起我的小时候,那时候的雪真大呀,天真冷啊——
啊,我的宝贝,炊烟升了起来,雪花飘了下来,又到冬天了——
啊,我的宝贝,我该拿什么送给你呀?我不想这么碌碌无为地活着,我不想在办公室里尔虞我诈,我不想在沉闷的婚姻中老去,我不想让年华就这么消逝在柴米油盐里——
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可我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