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见葛涛把她的自行车踹倒,肺子都快气炸了。
自行车躺在人行道上已经撂片儿,车把上的铃铛摔没了,脚蹬子掉了一个,链盒子瘪肚了。
那是静安陪嫁的自行车,她爱如珍宝,看到自行车这样,再想到葛涛一直以来对她这种态度。
她招谁惹谁了?他凭啥对她这样?
骂葛涛的时候,她还有一点理智,还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需要掂量掂量再说。
但看到自行车被葛涛踹碎,她完全丧失了理智——
她扑上去,用脚踹葛涛摩托车的车灯。她嘴里骂着最粗俗的方言,用力地去推摩托车,想把摩托车推倒。
她心里就一个想法,你踹碎了我的自行车,我就踹碎你的摩托车!
葛涛见静安疯了似的跟摩托车较劲,他一把抓住静安的胳膊,往外扔。
葛涛说:“你要不是女的,我就让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静安说:“别吹牛x!想不想看太阳我说了算!你说了不算,你说话就是放屁!放没味的屁!放二椅子屁!放蹲笆篱子的屁!你将来还得进笆篱子!你就是挨一颗黄铜的命!”
黄铜,是子弹的意思。
静安生在平民区,长在平民区,从小耳濡目染,小街上吵架的话,她就算不听,但这些污言秽语也咕咚咕咚地往她耳朵里灌!
静安懂事之后就恶心这些话,心里想,将来等自己长大了,永远不会说这些话,她要做一个优雅的高贵的口吐芬芳的女人。
现在她才明白,女人要是发疯了,别管多高贵,什么丧失斯文的话都能说出来,多么磕碜的话都能说出来,就看你平时记忆里储存了多少这样的话。
葛涛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讨厌蹲笆篱子这件事,据说,他在里面没少受锻炼。
静安又扑过来,去踹他的摩托车,葛涛伸手就把静安的手臂抓住,想把静安推倒。
静安一口咬在葛涛的手背上,葛涛一疼,手一松,静安往外挣扎的劲儿也大,一下子跌坐在马路牙子上。
旁边有人跑过来喊:“六子你干啥呀?你咋还打女人呢?”
静安抬头一看,是老谢,她好像见到亲人,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
静安用手一指葛涛:“谢哥,他拿摩托别我,耍流氓,还把我自行车踹碎了!”
旁边又有一个人跑过来,扶着静安,着急地问:“摔没摔坏?胳膊疼不疼,腿能不能走了?”
静安一看是田小雨。
以前见到田小雨,要么是自卑,要么是酸的溜的。今天可见到亲人了,哇地一下,哭得更凶了。
静安说:“葛涛用摩托车别我,耍流氓,还把我自行车摔坏了,还打我!”
田小雨说:“你腿能走吗?胳膊能抬起来吗?”
静安走了一步,没事儿,胳膊往上抬,也没事。
静安说:“没事儿,能动,就是疼——”
田小雨低声地在静安耳边说:“你咋这么笨呢?”
静安没明白田小雨的话是什么意思,心里说:“你才笨呢!”
就见田小雨冲葛涛去了。葛涛已经把摩托车转过去,要回舞厅。
田小雨一把攥住葛涛的摩托车车把,她伸出一只腿,挡在摩托车前轱辘:“你把静安撞坏了,你把她自行车也摔坏了,就想这么轻易地走啊?”
这是午后,田小雨下午要去上班,正看到静安发疯一样,跟葛涛在大街上撕吧,她心里明白,肯定是葛涛招惹她了。
静安平时胆小懦弱,能这么发疯,一定是葛涛做了坏事。
葛涛看着面前的田小雨:“你要干啥?李宏伟咋娶了你这么个人?摩托车给你!”
田小雨说:“我不要这破玩意,你得出钱送静安去医院检查,还有,自行车你得包一辆新的!”
静安一听田小雨是这么跟葛涛说话的,她明白了,刚才田小雨为什么说她笨。原来,田小雨是让她“装病”。
可静安傻,直,憨,没有这些心眼。
静安大声地对田小雨说:“我不要他的臭钱,他把我自行车踹坏了,我就要把他的摩托车砸碎!”
静安一转身,看到旁边壕沟里有块大石头,她弯腰把石头捡起来,就奔葛涛去了。
葛涛没见过这么虎的女人,他连忙从摩托车跳下来就跑了。他怕静安用石头砸他。
只听身后啪嚓一下,回头再看,他的心爱的摩托,大灯碎了,车子已经撂片儿,躺在马路上。
静安还拿着石头砸摩托,把什么东西砸碎了,满地零件!
田小雨急忙拽起静安:“你咋这么傻呢?砸摩托干啥?摩托是个死物,不懂人语,你要砸,就砸骑摩托车的人!”
静安的力气已经用没了,再也没有力气。她也不说话,低着头,默默地把自行车推起来往前走。
田小雨在后面叫她,她也没听见,一直往前走。
走着走着,眼泪就落下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是可怜自己。
想干点啥,可真不容易,还有这些混蛋在旁边打搅混!
别的女人在外面受欺负了,能回家跟自己的老爷们说。
但静安不能说,万一九光去找葛涛打架,九光肯定吃亏,要是被葛涛打残,那这个家就完了。
静安心里有数,葛涛因为她是女的才没动手。静安要是男的,早被葛涛打零碎了!
人这一生啊,总得打几次架,发几次火,喝醉过几次,说几句掏心窝子话,要不然,活得太苍白了。
静安哭完,看到十字路口的道旁有修理自行车的,就把自行车推了过去。
师傅一边修理自行车,一边嘟囔:“你一个大姑娘,咋把自行车造祸得这么狼狈?你人没事吧?”
静安已经没了力气,她忘了吃饭的事。
看到旁边有卖烧饼的摊子,买了两个烧饼,坐在师傅的马扎上干噎,噎得直呕。
师傅递给她一个茶缸子:“旁边暖壶里有水,你涮涮茶缸子。”
静安喝了一杯热水,吞了两个烧饼,精气神儿渐渐地回来了。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兜里有钱吗?修理自行车要多少钱呢?
静安怯怯地问:“师傅,我的自行车修理完,要多少钱呢?”
师傅说:“换个车灯,换个脚蹬子,大座也歪了,链盒子也得换,咋也得二十块——”
静安连忙站起来:“那你别修了,我没那么多钱,二十块?你可真敢要,二十块能买一辆旧自行车了!”
师傅说:“我跟你说二十块,我能跟你要二十块吗?十块总行了吧?我只是跟你要零件的钱,还没跟你要手工费呢?你看看,你的车链子都折了,我不得给你换个新的吗?”
静安一想,废了,自己兜里好像没啥钱了,大姑姐借的钱,已经存上了,剩下60元,静安给弟弟汇去50元,给父母买吃的送去了。
兜里刚才还拿出几毛钱,买烧饼了,哪还有十块钱?
静安心里叹口气,让师傅修自行车,不给钱成啥事了?
静安一掏兜,打算掏出多少就给师傅多少,不够的,去母亲的裁缝店借一点。
可她的手一伸进呢子大衣左边的衣兜里,摸到一卷东西,那是钱的感觉——
静安把钱掏出来,有三四百元,她兜里没钱。那这钱是谁揣进她兜里的呢?
是田小雨,还是谢哥呢?
钱上,有一点烟味,这笔钱可能是谢哥的。
只是,他什么时候揣进她兜里的呢?她怎么没发现呢?自己也太不敏感了,男人的手都伸进自己的衣兜,自己没感觉?这也太笨了!
她忽然想起在省城医院,葛涛把传呼机放到她衣兜里,她也没发现,自己够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