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门前的胡同,静安没有让李宏伟进去,怕九光起疑。她自己推着自行车走回家。
一进院子,就听到九光的声音:“你怎么才回来?”
静安说:“遇到刘艳华,说两句话,她说到文丽了——”
看到九光抱着冬儿出来,她说:“你咋把冬儿抱出来了,夜深了——”
九光抱着冬儿说:“我不放心你,打算到胡同口接你。”
冬儿向静安伸着两只小手说:“妈妈抱抱,抱抱——”
静安把冬儿抱了过去,亲着冬儿的脸蛋。
九光忽然凑近静安的身边,用力地抽了抽鼻子:“你身上咋有孜然味呢?你吃羊肉串了?”
静安后悔跟着李宏伟老谢去了烧烤店,孜然羊肉的味道太浓了,衣服上覆着了这些味道。
尤其静安还吃了两个羊肉串,这个撒谎也过不去。
静安只好说:“刘艳华请我吃的烧烤,刚才不是说了吗,跟我说文丽的事儿——”
她不能说跟李宏伟和老谢在一起,这么晚了,跟两个男人在外面吃饭,九光不会高兴的。
尤其说到张羽,再说到小巴黎关门,二节楼抓赌,可能都和静安刮点边儿,九光更得生气。
九光说:“文丽咋地了?”
静安说:“她在外面教书,不太好,她就去歌厅做服务员了。”
九光皱着眉头说:“你们女人,就是瞎折腾。”
静安说:“什么瞎折腾,文丽有苦衷——”
九光说:“什么苦衷?文丽原先的那个对象多好啊,你看人家的工作,在银行上班,天天坐在椅子上查钱。不够文丽嘚瑟的了,工作整没了,对象也没了。”
静安说:“贾聪工作好,人也不错,但他和文丽不合适,两个人后来住在一个房间里,好几天都不说话——”
九光说:“还是你们女人瞎折腾的,想这个想那个,文丽要是不离婚,还当老师呢,何苦跑到外面当服务员干伺候人的活儿?”
静安说:“文丽也不想去外地,可她不愿意在农村教书,荒郊野外,一个亲朋都没有,村子里的赖子比城里的还胡搅蛮缠,文丽一个女的,吃亏的时候更多。”
九光却自顾自地说:“伺候人的活儿那么好干呢?尤其背井离乡,到外地擎等着受欺负——”
静安不愿意跟九光说这些,两人的观点不同。
进了房间,静安打水洗脚,九光安置冬儿睡下。他嘴里还唠唠叨叨地说着。
“你们女人就是瞎折腾,吃几天饱饭撑的,胡思乱想,你看我妈跟我爸吵吵闹闹一辈子,不也过来了呢?”
静安忍不住说:“你妈过的啥日子,你看不出来呀?被你爸欺压一辈子,那是好日子呀?要是我,早离了!”
九光把炕上一本书丢给静安:“你能耐,你能耐还不行吗?”
静安手里端着一盆水,书就掉在盆子里,激起的水花,溅了静安一脸。
静安生气地把盆子放到地上,连忙把水盆里的书抓起来。
书的封底湿了,书的四边也湿了。
静安气呼呼地冲九光嚷:“以后你少动我的书!”
九光却说:“书,书,房间里都是书,以后把这些玩意都扔走,每天一睁眼就看见‘输’,我做生意能挣钱吗?”
静安拿着湿了的书,去了西屋客厅,用毛巾把书上的水渍擦掉。
又从抽屉里拿出笔和格尺,书掀开几页,就夹一个铅笔,或者是夹一个格尺。
把书里的纸张都离个空儿,这样,书能干得快些。
她把洗脚水也端到西屋,默默地洗脚,想着她和九光的婚姻。
就像对待这本书,静安家里的人,永远做不出把书“扔过来”的动作。
对待书,都是轻拿轻放,递过来,拿过去,不会“扔”,那会把书的封皮封底扯坏的。
但九光脑子里就没想过爱护书。在他眼里,书和袜子没什么区别。
袜子可以扔来扔去,那书也可以。
中午,静安不用去幼儿园接冬儿,她给刘艳华打传呼。
她打算到商场买个内衣,让刘艳华陪她去。
自从不喂冬儿吃奶,静安感觉胸围好像涨了一些,过去的内衣,都小了。她想买一个新的胸罩。
商场门口,刘艳华从一辆三轮车上跳下来,看着路旁等待的静安,笑着说:“咋想起我来了?”
静安也笑了说:“天天想起,就是怕你太忙,不敢打扰你。”
刘艳华跟静安往商场里走。
静安说:“跟你说个事儿,我昨晚跟李宏伟和谢哥在一起,回家之后,九光闻到我身上有羊肉串孜然的味道,问我跟谁吃饭了,我不能说跟男的,就说跟你一起吃的。”
刘艳华笑着,伸手搂住静安的肩膀,说:“你说你何苦呢,结婚干啥呀?没人管束你,你不舒服啊?”
静安说:“跟你说正事呢,你正经点行不行?”
刘艳华说:“我就是在说正经的,我发现人都有点受苦的倾向,自己过日子,独来独往多好啊,非要结婚,上哪去还得告诉家里一声,晚上夜不归宿,两口子就得打架,何苦呢?”
静安没接刘艳华的话茬儿,她说:“你和小斌子咋样了?”
刘艳华装糊涂:“什么咋样了?”
静安说:“小斌子喜欢你,你不知道啊?”
刘艳华很坦然地说:“我知道啊。”
静安说:“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刘艳华说:“喜欢就得结婚呢?”
静安被刘艳华的弄得愣住了。喜欢还不结婚,那干嘛呀?
刘艳华说:“喜欢就更不能结婚了,结了婚之后,喜欢也变成不喜欢了。”
静安觉得刘艳华说得好像对,但又不想顺着刘艳华的想法说。
刘艳华说:“你和九光,文丽和贾聪,一开始不都是喜欢吗?结婚后成天吵架,跟见了仇人一样——”
静安说:“那小哥和田小雨,两口子过得挺好。”
刘艳华说:“拉倒吧,背地里啥样你知道啊?我早就想好了,这个婚不结了。”
静安说:“那你一个人怎么过日子?”
刘艳华瞪了静安一眼:“该买房买房,该存钱存钱,该吃吃,该喝喝,这日子不美啊?非得让另一人来掺和?来跟你吵架?来打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嫌的吗?”
静安不跟刘艳华斗嘴了,两人来到商场,静安挑内衣。
刘艳华腰里挂的传呼机响了,她去外面找电话亭回电话。
静安看着刘艳华跑出去的背影,想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
如果当年,静安也有刘艳华这么独立,有刘艳华这些想法,她也不会走进婚姻吧。
谈恋爱是快乐。婚姻是责任。
责任,就意味着压力,压力过大,就会窒息,窒息严重,就喘不上气。
婚姻就是围城,要是窒息,那只剩下两条路了,要么完蛋,要么冲出去——
静安买完内衣,刘艳华也走了回来。“静安,一个大哥请我吃饭,我说带一个女朋友,他说他正好有一个男朋友,走吧,跟我吃饭去。”
静安摇头:“我带饭了,在单位呢。”
这大白天的,跟男人在饭店吃饭,让九光家的亲戚看见,那就不是事儿了,两口子非吵架不可。
两人往商场外面走的时候,静安看看刘艳华问道:“你跟葛涛没事儿吧?”
刘艳华一听葛涛的名字,立刻眉飞色舞地说:“六哥怎么了?你希望我跟他有事啊?”
静安说:“你说啥呢?我担心你,怕你被姓葛的糊弄。他的女人可多了,处几天就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艳华忽然凑近静安,端详着静安的脸,笑着说:“静安呢,你是不是对六哥有意思?”
静安用力地推开刘艳华:“你有病吧?我跟你说实话吧,葛涛这个人什么事儿都干,你别跟他走得太近,免得迸你身上血。”
两人已经出了商场,刘艳华笑嘻嘻地跳上一辆三轮车,回头对静安说:
“你不用担心我,我心里有数。先走了,有事儿给我打传呼!”
静安望着远去的刘艳华,心里乱糟糟的,总感觉要出事。
刘艳华太直率,那跟葛涛在一起,葛涛都不用计谋,几句话就把刘艳华哄得蒙头转向。
静安要是不知道葛涛的过去,要是没有跟葛涛交往过这些日子,她也容易被葛涛表面上的殷勤所打动。
但她心里很清楚,就像李宏伟说的,葛涛不会为哪个女人停下脚步的。
没经过世事的小姑娘,几句话就被他哄走。
就像刘艳华这样,经历了很多,也一样被他收服。
这天晚上,九光一直没回来,静安有些担心,不知道是不是工地上有事。
自从九光到工地上干活,静安听他回来说的话,她渐渐地知道,在工地上要是出事,就是大事。
工地上不是钢筋就是水泥,磕着碰着,都不是闹着玩的。
晚上九点钟了,九光还没回来,静安真的担心了。
冬儿还没睡呢,在炕上骨碌来骨碌去,用手背揉着眼睛,她困了,还不想睡觉,想等爸爸回来。
静安说:“冬儿,咱们去外面给爸爸打个传呼,他怎么还没回来呢?”
冬儿一听爸爸,眼睛亮了:“妈妈,找爸爸——”
静安牵着冬儿的小胖手走出院子。
路过二大爷家,二大爷从院子里出来倒泔水:“静安,这么晚了,领着冬儿干啥去?”
冬儿嘴甜,仰头看着二大爷,说:“二爷好!”
二大爷特别喜欢冬儿,伸手摸摸冬儿的头发:“乖,乖,跟你妈妈干啥去?”
静安说:“九光不是在工地干活嘛,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他,到胡同口的小铺给他打个传呼。”
二大爷说:“还去什么胡同口啊,进来吧,家里安了座机,你去打传呼吧。”
静安惊喜地看着二大爷:“二大爷,你家都安电话了,太厉害了!”
二大爷说:“你大哥现在是科长了,家里安个座机,单位有事找他方便。”
二大爷的家里收拾得很干净,电话机放在柜子上,上面盖着一块花手绢。
二大爷把手绢拿开,抓起话筒递给静安:“打传呼吧。”
二大娘也没睡呢,坐在炕上嗑着瓜子看电视呢。
二大娘看到静安和冬儿去了,连忙把电视调成小声。
二大娘稀罕地抱起冬儿放到炕上,抓了一把瓜子放到冬儿手里。
冬儿不会嗑瓜子,但她把瓜子放到嘴里嚼。
二大爷到厨房洗了两个苹果,又抓了两个桔子递给冬儿。
人们的生活都在发生变化,静安家里的生活也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传呼打过去了,九光一直没有回话。
静安有些焦急,但也不能在二大爷家里继续等,影响二大爷和大二娘休息。
静安抱着冬儿走的时候,两位老人都出来送他们,还把苹果和桔子塞在冬儿的两只小手里。
二大爷说:“静安呢,你放心吧,九光是个稳当的孩子,不会有事的。等会儿九光打来电话,我就让他早点回来,说你们等他呢。”
静安和冬儿回到家,睡下的时候十点多了,九光还没有回来。
必须睡了,要不然明天早晨起不来,明天还得上班呢。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
东北的天气不好,夏天又热又短,冬天又冷又长。
春秋两季刮风,风有时候把房檐下挂着的辣椒、苞米,都刮到地上。
甚至,风大的时候,把酱缸上的盖帘都吹翻!
九光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他出事了,还是工地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