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这天上午,静安正跟着全哥的演出队在服装一条街唱歌。
一家服装店开业,请全哥的演出队去庆典。李宏伟骑着摩托车由远及近,驶了过来。
李宏伟看着台上的静安唱歌,他没有急于走过去。他把摩托立在一旁,站在树下远远地望着静安。
静安这天穿了母亲给她改良的旗袍。
静安不是那种一打眼就很漂亮的女人,她是那种有点秀气,有点憨的女人。不过,她耐看。
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厚嘟嘟的嘴唇,一不高兴,就好像有点嗔怒的样子。
还有,静安穿上旗袍,显得曼妙的身材很吸引人。但这些都不如她的歌声吸引人。
静安只要一上台,一张嘴唱歌,她就不是平常围着锅台转那个沉闷的女人,她神态自若,神采飞扬。
她的歌声穿云破雾,像一艘乘风破浪的小船,在惊涛骇浪里一次次颠簸到空中,又一次次的在海浪里劈开汹涌的波涛——
静安是一朵浪花,也是一艘孤舟,还是盘旋在孤舟上空的海燕,她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的热情,她的歌声也点燃了全场,台下有的观众竟然跟台上的静安哼唱起来——
人渐醉,夜更深
在这一刻多么接近
曾被破碎过的心
让你今天轻轻贴近
极度容易受伤的女人
……
静安唱完,眼角湿润,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唱完一首歌,她平复一下心态,一眼看到台下的李宏伟,她要下台。
台下的观众却不让,大声地冲静安喊着:“再唱一个!再来一个!”
全哥拿着麦克风从一侧走上舞台,张开手臂拦住要下台的静安,他对台下的观众说:“刚才唱的好不好听?”
台下的观众大声地喊:“好听!”
全哥说:“要不要再来一个?”
众人喊:“再来一个!”
全哥就对静安说:“观众这么喜欢你,就再唱一首!”
静安说:“全哥,那我唱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
全哥拿着麦克风报幕,大声地对台下观众声情并茂地说:“现在,请陈小姐再来一首《我只在乎你》!”
台下的观众响起潮水一样的掌声,音乐起,静安拿着麦克风唱起来: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
过着平凡的日子
……
李宏伟站在大树下,听得有些痴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静安。
不远处,田小雨骑着摩托车从师院回来。
田小雨这一天很忙碌,她跟妹妹小雪约好,周日让小雪来家里,要给妹妹介绍对象。
可是,小雪一直没有露面,她给小雪宿舍打电话,宿舍里的人说小雪早就走了。田小雨回到家里,却没看到小雪回来。
这个妹妹去哪儿了呢?
田小雨为妹妹操碎了心,她骑着摩托车去了一趟师院,到了小雪的宿舍。
宿舍的二姐对田小雨说:“小雪昨天下午就坐火车走了,要去省城看一位好朋友。”
田小雨气得直咬牙,小雪肯定是去吉大看陈静禹。
想到静禹,就想到静安,这姐弟两人她都不喜欢。一个,总缠着自己的丈夫,一个,总缠着自己的妹妹。
田小雨的世界里,最亲的两个人李宏伟和小雪,都跟静安和静禹有关,她的心情跌落到谷底。
骑着摩托回来,路过服装一条街,听到有人唱歌,她不由得向台上望去,一眼就看到静安。
台上唱歌的静安和平时的静安完全是两个人。平时的静安,在田小雨眼里有点畏畏缩缩。
田小雨根本就没把静安看在眼里。
但今天台上的静安就像一道光,让田小雨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
田小雨本想调转车把走开,可无意中却发现一棵大树下,站着他的丈夫李宏伟。
李宏伟笑吟吟地看着台上唱歌的静安,田小雨心里咔嚓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被撕开了。
她想过去叫李宏伟,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走过去。
静安唱完歌,冲着台下鼓掌的观众鞠了一个躬,就从台上跳下去。大高跟鞋,现在静安已经穿得很顺溜了。
静安走到李宏伟身边说:“小哥,有事儿找我?”
李宏伟说:“跟我去一趟长胜。”
静安犹豫了一下,问:“去哪儿干嘛?”
李宏伟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静安想,李宏伟大概是给她和葛涛说和。虽然不愿意见葛涛,但太和大酒店那天的事情也给她上了一课。
自己沾火就着的犟脾气惹了祸,必须改一改。
从此以后,她要学乖一点,不能再出马一条枪。
葛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说打就捞的手,对这个人要敬而远之,不能再顶风上!
静安说:“小哥,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拿衣服——”
静安回后台披上外衣,拿上包,跟全哥说了一下。全哥本来不打算让静安走,但看到李宏伟来,就让静安走了。
全哥已经接下李宏伟的活,就是给老谢的爷爷唱堂会的事情。
李宏伟骑着摩托,静安骑着自行车,两人在前面走。
田小雨远远地看着这两个人,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李宏伟和静安来到长胜的时候,葛涛刚和刘艳华从小巴黎回来,憋了一肚子气。
小巴黎这次开业,不是简单的开业,冯老板把旁边的一家店铺买了下来,重新装修,和下小巴黎打通,小巴黎又多了8个包房。
这8个包房装修豪华,是特等间儿。
8个包房,一个晚上,能多挣多少钱呢?
还有,冯老板还从外地请来一个女的摇滚歌手,很能煽动气氛,小巴黎的气氛火得不得了,房盖儿都要抬起来。
客人接连地上门,一点也没有受到之前关门的影响。
哪儿的客人多,服务员就像苍蝇见到蛋糕一样,都向小巴黎涌过来。
这么下去,长胜就会被小巴黎压得抬不起头。
葛涛这个人干啥都想干到最好,想让长胜变成蝎子粑粑独一份。
但现在长胜的气势明显不如小巴黎。还有,台上孙枫的贝斯都快弹碎了,他在长胜怎么没这么卖力气?
这时候,大厅里忽然一下乱了起来,葛涛掀开门帘往外面一看,竟然是几个穿制服的走了进来。
冯老板连忙走进大厅,对受惊的众人说:“都是朋友,都是来玩的,大家继续玩吧。”
葛涛冷冷一笑,心里想,冯老板还挺能做戏呢!
等孙枫下台喝水的时候,葛涛让刘艳华把孙枫找到包房。孙枫却迟迟没有过来。
刘艳华看到葛涛脸色不好看,一直在沉默着喝水,刘华艳就说:“六哥,我再去叫一遍孙枫。”
葛涛说:“算了,泼出门的水——别去找了。”
葛涛想和刘艳华走的时候,孙枫却一掀门帘走进来。孙枫的身后还跟着冯老板。
冯老板手里端着一杯啤酒,提着一瓶啤酒,给葛涛满上酒。
葛涛站了起来,客气地说:“大哥开业,小弟过来捧捧场。”
说着,葛涛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冯老板:“一点小意思,祝贺大哥开业大吉,财源滚滚!”
冯老板笑了,没有接葛涛的红包:“六哥,我应该给你叫六哥,你现在生意做大了,我以后也要承蒙您的照顾。”
葛涛笑笑:“大哥你这么做可有点过了,我是诚心诚意地给你捧场。你关门这些天,有些服务员没地方去,就去我那里。
“我当时就跟她们说:我现在只是收留你们,只要冯老板一开业,你们要马上回去,我抢谁的服务员,也不能抢大哥的服务员啊!”
刘艳华在旁边憋着笑,葛涛可真能撒谎!
冯老板最后收了葛涛的红包,又对葛涛说:“孙枫以前就在我这里干了,你开业之后他去给你帮忙,现在我又重新开业,让孙枫过来帮我忙。
“六哥,你的池子大,养的都是大鱼,孙枫这个小蝌蚪就让他来帮我吧?”
孙枫在一旁也直冲葛涛抱拳。
这种时候,葛涛只能大量地说:“没事,乐队的人我有的是,孙枫愿意上哪儿唱就上哪儿唱,我哪能干涉?”
冯老板高兴地冲葛涛抱拳:“六哥大人大量,我给你找个姑娘,陪你跳舞。”
葛涛看着刘艳华,对冯老板说:“我带着铁子来的,你就不用管我,别怠慢了别的客人。”
孙枫讨好地说:“六哥,你喜欢快三吧,我给你来一首含笑的《飞天》。”
葛涛点点头,他不想让人看出他心里的不快,他就怕别人看他的笑话。
大厅里贝斯响了,女歌手沙哑的嗓音唱了起来。
葛涛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向刘艳华一伸手:“这么好的曲子,咱们不能待着,出去遛遛腿吧,要不然腿都麻了。”
刘艳华说:“六哥,你不是不会跳舞吗?”
葛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只有我不想的,没有我不会的。”
葛涛牵起刘艳华的手,带着刘艳华在舞池里跳快三。
这一刻的葛涛,完全不是那个打架斗殴的人了,他风度翩翩,带着刘艳华在舞池里旋转,刘艳华的裙子都飞了起来,他瞬间捕获了刘艳华的芳心。
静安一进长胜,看到葛涛,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已经想到,李宏伟是要她和葛涛唱《水漫蓝桥》。
静安心里不愿意。但她什么也没说,跟葛涛缓和关系就这一次,不会再有下次,她也没脸总求李宏伟帮忙。
自己惹的祸,自己圆吧。
静安主动和葛涛打招呼:“六哥。”
葛涛看到静安,眼睛一亮,斜睨着静安说:“你怎么来了?”
静安心里一动,听葛涛的话,她不知道要和自己唱二人转的事?
身旁的李宏伟一推静安,说:“你去找谢哥。”
李宏伟又对葛涛说:“过两天不是老谢爷爷的生日宴吗?老谢要在宴会上给爷爷唱二人转,让我把静安找来。对了,你去小巴黎咋样?”
葛涛眼睛一下子亮了:“我妈过些日子过生日,你也把静安找来,我也跟她唱二人转。”
李宏伟说:“这都没问题,你记得把红包给人家准备齐就行。我刚才问你呢,小巴黎咋样?”
刘艳华在旁边说:“小哥,小巴黎比咱们阔气,把旁边的店铺盘下来,又多了八个高间儿。”
李宏伟看着葛涛狐疑地问说:“那么说,他们压咱们一头?”
葛涛淡淡地说:“咱们要想想办法,不能总吃老冯的狗剩。”
两人说着,往后面办公室走了。
老谢正在舞台上和两位师傅在说话,一位是拉二胡的老人,另一位是吹唢呐的青年。
静安知道跟她唱二人转的不是葛涛,而是老谢的时候,浑身都轻松下来,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骨碌走了。
静安说:“谢哥,我来了。”
老谢回头一看,正看到静安脱下风衣,穿着一件紧身的旗袍,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走到灯光下,老谢笑了。
老谢说:“以后你上台演出就这样,别一早就站在舞台上,要等音乐响了,你从暗处走来,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静安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谢把两位琴师介绍给静安,这都是从剧团借来的人。
静安说:“谢哥,爷爷生日宴,咱们唱这么悲情的歌合适吗?”
老谢说:“你不用管,我爷爷就愿意听悲的。”
二胡一拉,唢呐一吹,二人转的调子就拉满了。
静安和老谢在舞台上唱了起来——
奎元我收起白绫扇,
猫腰就把水桶搬。
头一口喝的甜如蜜,
二一口喝的比蜜甜。
借着水影把她看,
越看越像蓝瑞莲。
……
葛涛和李宏伟在办公室谈论长胜的走向,听着走廊里,静安的歌声,葛涛心里直痒痒。但挣钱比泡女人更重要。
葛涛说:“宏伟啊,干脆,咱们也把旁边的两家铺子盘下来,往大了干。”
李宏伟摇摇头:“这条路走不通,左边是酱菜园的铺子,几十年了,民国时候就在这儿,你能给他起走?那是人家自己的房子。”
葛涛说:“长胜右边豆腐房呢?”
“也不行,都是几十年的老店。”
“我多给点钱,都不行?”
李宏伟说:“那是老店,不是钱的事情,你能不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这是祖业,跟钱没关系。”
葛涛两条眉毛中间,拧成一个川字。
他用两根手指搓着那个川字,说:“我就没见过钱不好使的时候。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李宏伟叮嘱葛涛:“你可不能胡来!这都是我家的老邻居,不看佛面看僧面!”
葛涛抓起烟盒抖出一根烟:“你放心吧,我花钱谈生意,又不是去打架。”
走廊里,不断地飘来静安和老谢的歌声,葛涛把烟卷叼在嘴里。“差不多了,我就这么办。”
他起身要走,李宏伟却没有动。他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葛涛:“对静安你就放下吧,别去招惹她。”
葛涛说:“我说要去招她了吗?你总看着我干啥?田小雨要是知道你这么护着静安,她该不高兴了。”
李宏伟说:“我拿静安就是当妹妹,田小雨比你聪明,知道好赖。你也是的,外面的舞厅里,长的漂亮的姑娘有的是,你勾勾小指就跟你走,你非要叨欠静安干啥?再说她已经结婚了。”
葛涛已经走到门口,他回身对李宏伟说:“我呀,泡女人太容易了,就觉得没意思,我就想泡一个良家妇女,那我心里特别——骄傲!”
李宏伟膈应葛涛这出,他说:“静安帮过我们长胜,你做人要讲究——”
葛涛说:“我讲究啊,所以才没动手,只是动口——”
李宏伟真不愿意跟葛涛聊天,忿忿地一挥手:“滚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