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母亲陪着静安在西屋睡,弟弟静禹站在床边,默默地陪伴着姐姐。
那天,屋子里没有开灯。
如果开着灯,静安就无法说出压抑在心里的那些委屈。
黑暗给了静安勇气,她把过去的事情跟静禹说。
“他第一次动手打我,是我喝了一杯果酒,说的话顶撞了他,他又看到李宏伟,就说我和宏伟有事。
“回到家,他就把我使劲推到暖气上,我的脑袋和后背撞到暖气上,哐哐响。”
静禹受不了,腾地站了起来:“我还揍他去!”
母亲说:“静禹,你消停点,让你姐把心里的苦都倒出来!”
母亲又问静安:“第一次挨打,你为啥回来不跟我说?”
静安看着冬儿躺在怀里,一声不吭地望着她。
她抚摸着冬儿光洁饱满的脸颊,心里对冬儿的喜爱到了极致。
静安说:“他也喝多了,我想,他是喝多的缘故吧,我也自责,跟我爸一样,也做自我检讨,就以为自己有错。
“过后他又对我好,我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母亲说:“男人动手打老婆,第一次你要是治住他,他就没有下一次,就再也不敢伸他的狗爪子。
“你第一次没有治住他,他以后打你,就跟家常便饭一样。”
静安说:“我哪懂那些呀,也不敢回来跟你说,怕你认为我有错,再骂我一顿。”
母亲说:“你都挨揍了,我还骂你?你咋这么笨呢?”
静安说:“我不就是笨吗?再说了,对象是我当年拼死拼活要嫁的人,他对我这样,我哪有脸回来说?你不得埋汰死我?”
母亲长叹一声:“后来呢?”
静安说:“有一次,九光在婆婆房间玩麻将耍钱的,小姑子说话难听,我跟九光吵起来,把麻将桌掀了,他打我一巴掌。”
母亲说:“你看看你这脾气,你掀他麻将桌干啥?你这不是找揍吗?”
静禹说:“妈,你冷静点,我姐没错,他耍钱赌博就应该掀他桌子!”
母亲说:“静禹别插嘴,静安,后来呢?”
静安说:“后来就多了,有一次参加唱歌颁奖大会,我回来晚了,冬儿哭,九光在小铺,当着婆家人的面打了我。还有一次——”
静安说到这里,抬头看着静禹:“你出去,我要跟妈说两句话——”
静禹很懂事,没有问,直接开门出去了,只是又回头担心地看着姐姐。
母亲觉得事情有点大,低声地问:“到底发生啥了?”
静安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地说:“我生完冬儿刚满月,他非要做那件事。
“我下面生冬儿的时候撕开了,缝了那么多针,一直不舒服。我没配合他,他就打了我——”
母亲默默地听完,说:“那你想咋办?”
静安说:“离婚。”
母亲说:“不行,你离婚冬儿会受人欺负,会被叫野孩子。再说你一个人带着冬儿怎么活?你现在还没有工作呢。”
静安生气地说:“我不想说,你非让我说,我说了九光做的恶,你又不同意离婚,你要逼死我呀?”
母亲也生气:“你咋这么犟呢?离婚是丢人现眼的事,你将来带着孩子咋活呀?”
静安说:“我咋活,也比现在跟着九光过得好,最起码不受气!”
母亲说:“我告诉你,你可别想着再去舞厅唱歌,邻居你宋大娘都来问过我,说你们家静安怎么去窑子房唱歌呀?”
静安说:“妈,谁说那是窑子房?那是舞厅,你以前不是同意我去唱歌吗?”
母亲说:“我同意你到舞台上唱歌,没同意你去舞厅!”
静安说:“你以前不同意我结婚,现在我离婚不正随你意吗?你咋又拦着我?”
母亲说:“以前不同意你结婚,是我看九光不是个好东西,现在不让你离婚,是你离婚后日子更难过,你别想着我给你看孩子!”
静安气哭了:“他不仅打我,现在他外面还有人了。我为什么要过这么憋屈的日子?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门忽地开了,静禹说:“我支持我姐离婚!”
母亲生气地冲静禹嚷:“滚犊子,将来冬儿没爸,那是啥日子?”
静禹说:“姐,别怕,我下学期当家教去,帮你养活冬儿!”
母亲虽然痛恨九光,但离婚的女人日子过得太难,母亲活到五十多岁,看到的人间疾苦太多了。孩子跟着受欺负。
现在九光能挣回来钱,能养活孩子。他还能把钱拿回来,这就行了。
谁的婚姻不都是为了孩子,凑合过吗?
第二天,下着小雨。
静安把冬儿送到幼儿园。
冬儿去幼儿园已经不哭了,但她不想去,她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静安的衣服。
静安心疼女儿,但也必须把她送进幼儿园,要不然,她没法去办事。
她把冬儿搂在怀里:“妈妈今天早点来接你。”
冬儿眼泪含着泪水,说:“妈妈早点来接我。”
看着冬儿进了幼儿园的大门,静安冒着小雨,骑车去了法院。
每次来这里,不是下雪就是下雨,好像老天爷都知道静安心里压着铅坨子似的。
走廊两侧,都是一个一个地办公室。
南侧的办公室朝阳,坐着这里办公大人官大。
北侧的办公室官小,朝北,终年见不到太阳,因为西侧是楼房,挡住西北的斜阳。
走过幽暗的走廊,静安敲开熟悉的门,办公桌后面坐着崔书记员。
静安开门就要走进去。
不料,崔书记员一见静安,就板着脸说:“出去!”
他声音不大,但足够有震慑力。静安愣住了,满面通红,站在门口尴尬极了。
崔书记员倒了一杯水,坐到桌前没说话。
对面的女职员看着静安,说:“进来吧,他是生你气。”
女职员也认识静安了:“你说你也是,这都来几次了?你不离婚还总来干啥,太打扰我们工作。”
静安想起第一次来这里,就见到一个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的女人。
她以为女人会离婚,结果,她上次来这里还碰见过她。
静安跟那个女人也没啥区别。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回去跟九光过到现在。
崔书记员看了静安一眼,淡淡地:“我是怒其不争,你们女人真好糊弄,刚下定决心离掉,老爷们一哄就啥都忘了,记吃不记打!”
崔书记员说她这些话没有错。她每次都是鼓起勇气走进来,可又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放弃这个决定。
静安看着崔书记员,坚定地说:“这次,我真离!”
崔书记员说:“你哪次不是真离?第一次,他打你的时候是轻的,以后他打你一次比一次狠。小陈,我没记错吧,你姓陈对吧?”
静安点点头。
崔书记员说:“小陈,按理说,我应该劝和不劝离,可我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受害者的权益,让她免于落到更糟糕的下场。
“我就告诉你,你要是这么过下去,以后他杀你的心都有!我再告诉你一句话,是你,是你亲手把他的胆子练大了!”
静安悚然一惊,懵懂地抬眼看着崔书记员。
对面的女职员叹口气:“男人作恶,都是女人的惯的,要拿起法律的武器,维护自己的利益——”
静安说:“我这次真离!以前我也是真离,可当时他把我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结婚证都藏了起来,这回我都有了,我真离。”
崔书记员说:“这次咋就能真离?他又干啥损事了吧?他要是没干啥损事,你肯定不会来。”
静安说:“他外面有相好的。”
崔书记员和对面的女职员对视了一眼:“他外面有人,你有证据吗?”
静安摇摇头:“没有,就是听别人说的,我看他们俩也眉来眼去。”
崔书记员说:“这不算,还有别的吗?”
静安说:“没有证据,我就离不了吗?”
崔书记员说:“我给你科普一下,只要你们夫妻感情破裂,没有共同语言,你随时可以到法院单方面起诉离婚。
“但你要带着三个证件,缺一不可。男人不离也不好使,会判的。”
静安说:“那么说,他在外面有相好的,我也不用管,直接起诉就行?”
崔书记员说:“如果你有他出轨的证据,将来判的时候,家里财产,还有孩子的抚养权,都会向你倾斜。”
静安说:“孩子会判给我吧?”
崔书记员说:“理论上,孩子三岁以内都会判给母亲。”
真的走到这一天了,静安一身轻松,好像马上就要推掉压在身上的大山似的。
静安又问了一句:“那我要是暂时没有工作呢?”
崔书记员从抽屉里拿出静安之前登记的档案,翻到静安的卷宗,他不解地看向静安:“这上面不是写着,你在工厂上班吗?”
静安说:“我不在工厂上班了,现在没工作——”
崔书记员连忙说:“那可不行,你一定要有工作。你要是没工作,孩子的抚养权就可能判给父亲。
“你没工作连自己都养活不起,你怎么养孩子?”
静安连忙说:“那我现在就出去找工作。”
崔书记说:“小陈,你最少有三个月的固定工作证据,还要有存款,我不是吓唬你,否则,孩子你可能得不到!”
女职员叮嘱静安:“还要拿到你丈夫出轨的证据,再加上你有工作,有存款,孩子肯定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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