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彬站在小区路灯下,看着岳芸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雨珠还顺着路灯伞状的灯罩往下淌,在他脚边积成小水洼。
风卷着潮湿的凉意钻进领口,他袖中那枚水蓝色丹丸突然发烫,与他灵识里那团阴鸷的气息产生共鸣——那是岳芸后颈冷汗里藏着的,不属于凡人的腐臭。
\"阿姨这伤...\"他低咒一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丹丸,手机在掌心震动起来,是宋真催他去诊所的消息。
但元彬盯着楼梯口斑驳的墙皮,突然改了主意,给宋真发了条\"临时有事,改明早\"的消息,转身进了小区。
岳芸扶着楼梯扶手往上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后腰那团疼已经从撞出来的淤肿,蔓延成一条火蛇往心肺里钻。
她想起刚才在饭店,西装男撞上来时那股子怪力,哪里是普通手肘?
倒像块冻了三九天的冰砣子,撞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翻过来。
\"芸姨,您这是又犯老寒腿了?\"二楼张婶端着垃圾袋出门,吓了一跳,\"我扶您?\"
\"不碍事不碍事。\"岳芸强扯出笑,后背抵着墙,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刚下完雨路滑,摔了下。\"等张婶下楼的脚步声消失,她才扶着墙继续往上挪,到三楼时,喉间突然腥甜,她慌忙捂住嘴,帕子上洇开的血珠比刚才更浓,泛着诡异的紫。
家门钥匙插了三次才插进锁孔,门一开她就瘫坐在地,玄关的绿萝叶子扫过她额头。
墙上挂钟敲了七下,何香今晚值班,要八点半才到家。
岳芸扶着鞋柜站起来,踉跄着往卫生间走,镜子里的人脸色青灰,后颈到肩胛骨的位置,衣服渗出暗褐色的血渍。
\"造孽哦...\"她咬着牙扯掉衬衫,后背上那道伤口让她倒抽冷气——哪是普通撞伤?
分明是道半指宽的抓痕,皮肉翻卷着,露出下面青紫色的筋络,伤口边缘还爬着细如发丝的黑纹,像活物似的往脊椎方向窜。
双氧水倒在伤口上,滋滋冒着白泡,岳芸攥着毛巾的手直抖,额头的汗滴进洗脸池,溅起小水花。
她想起三个月前在菜市场碰到元彬,那孩子蹲在地上帮她捡散了的鸡蛋,指尖刚碰到蛋壳就皱起眉:\"阿姨您手太阴肺经淤堵,最近是不是总咳嗽?\"后来他送了包晒干的枇杷叶,说煮水喝能顺气。
\"小元是个实心眼的。\"岳芸用棉签清理着伤口,黑纹碰到酒精突然蜷缩,她疼得闷哼,\"那丫头倒好,说分就分,银行卡还攥着不还...\"
\"妈?\"
卫生间门被推开的瞬间,岳芸手一抖,棉签掉在地上。
何香拎着护士包站在门口,白大褂还没脱,鼻尖沾着点碘伏的黄,\"你又偷着抹药?\"她一眼看见镜子里母亲背上的伤,瞳孔骤缩,\"这是怎么弄的?\"
\"就...刚才在饭店撞的。\"岳芸手忙脚乱要拉衬衫,何香已经上前按住她肩膀,指腹碰到黑纹时猛地缩回,\"这不是撞的!
妈你是不是又去工地找活干了?
上次张叔说你在建材市场搬水泥...\"
\"没没没。\"岳芸抓住女儿的手,掌心全是冷汗,\"小香,你把元彬那银行卡还了吧。\"
\"妈!\"何香后退一步,白大褂下摆扫过马桶盖,\"都分手半年了,还提他做什么?\"
\"那孩子实心。\"岳芸转身,衬衫滑到腰际,露出背上狰狞的伤,\"上回你发烧住院,是他在医院守了三夜;上个月你说想吃城南的糖粥藕,他骑半小时电动车去买,到的时候粥都凉了,还说'热过的不好吃';这张卡他塞我手里,说'阿姨您收着,就当是我孝敬长辈的'...\"她喉间又涌上腥甜,偏过头咳进帕子,\"小香,人这辈子能碰到个真心待你的,不容易。\"
何香盯着母亲帕子上的紫血,眼眶突然发酸。
她想起分手那天,元彬站在宿舍楼下,手里攥着她落在他那儿的发带,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那时他刚被公司裁员,又赶上奶奶去世,整个人像被抽了魂。
她不是没心软过,可同事说\"跟这种没前途的男人耗着图什么\",室友说\"你看赵晓松开的那辆奔驰\",她鬼使神差说了分手,却在转身时听见他说\"我会变好的\"。
\"我明天就把卡还他。\"何香咬着唇,\"但复合...不可能。\"
岳芸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摸女儿的头,却在中途放下。
她捡起地上的棉签,伤口上的黑纹不知何时缩成个黑点,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
元彬是被岳芸的电话叫过来的。
第二天下着毛毛雨,他刚推开单元门,就看见岳芸站在楼道口,手里提着袋新鲜的排骨,发梢沾着雨珠:\"小元,来家里吃个便饭吧?
你阿姨我手痒,想露两手。\"
他灵识扫过岳芸,昨天那团阴鸷的气息淡了些,但后心位置仍有团暗芒。
元彬没拒绝,跟着上了楼。
何香在厨房门口堵着他,白t恤下摆沾着牙膏印,眼神像只炸毛的猫:\"卡我放茶几上了,你拿了快走。\"
\"小香!\"岳芸端着洗好的青菜从厨房出来,\"去把你爸那瓶茅台拿出来,我记得在柜顶。\"
何香瞪了元彬一眼,踢拉着拖鞋往客厅走。
元彬瞥见茶几上那叠银行卡,用粉色发带捆着——是他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说\"这样找卡方便\"。
\"小元去厨房帮阿姨择菜。\"岳芸把排骨塞进他手里,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
元彬应了,转身时撞翻了何香放在门边的护士包,血压计、听诊器滚了一地。
\"我来捡。\"他蹲下,何香也蹲下,两人的手在听诊器上碰了个正着。
何香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耳尖瞬间通红:\"不用你碰!\"她抓起东西塞进包里,转身时撞翻了岳芸刚晾好的毛巾,水滴滴在元彬脚背上。
\"何香!\"岳芸端着切好的土豆从厨房探出头,\"你爸那件蓝衬衫在沙发上,去收起来!\"
何香咬着唇进了卧室,摔门声在不大的客厅里回响。
元彬弯腰捡起毛巾,闻见上面淡淡的茉莉香——和何香以前用的香波一个味。
\"她就是嘴硬。\"岳芸把土豆丝倒进油锅,滋啦声盖住了她的低语,\"上回我看见她翻你送的相册,翻到你们在玄武湖划船那张,盯着看了十分钟。\"
元彬的手顿了顿。
他记得那天何香把脚泡在湖水里,说\"要是能一辈子这么晃悠就好了\",可三个月后,她站在同样的湖边说\"我们不合适\"。
\"阿姨,您后背的伤...\"他斟酌着开口,\"最好找个中医看看,有些淤伤...\"
\"没事没事。\"岳芸慌忙打断,把炒好的土豆丝装进白瓷盘,\"吃饭吃饭!
小香,出来吃饭!\"
卧室门没开。
岳芸擦了擦手,敲了敲门:\"何医生,病人都饿了,您这护士怎么还不上班?\"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何香穿着件印着小熊的家居服出来,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避开元彬的视线坐下。
餐桌上摆着糖醋排骨、清炒时蔬、番茄蛋汤,都是元彬以前爱吃的。
岳芸给每个人盛了碗汤,筷子尖敲了敲何香的碗:\"尝尝你元哥做的排骨,他上次教我的火候...\"
\"我不饿。\"何香把碗往旁边推了推,盯着手机屏幕,\"医院群里说有急诊,我得回...\"
\"撒谎。\"岳芸突然伸手揪住她后衣领,像拎小猫似的把人按在椅子上,\"你上的是白班,今晚没急诊。\"她转头对元彬笑,眼角的皱纹堆成花,\"小元快吃,这排骨我炖了两小时呢。\"
元彬夹起块排骨,糖醋的甜香在嘴里散开。
何香的手机在桌上震动,她低头看了眼,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
岳芸给元彬添汤,又给何香夹菜,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
窗外的雨越下越密,打在防盗网上发出沙沙的响。
元彬的灵识扫过何香泛红的耳尖,扫过岳芸藏在袖口下不停按揉后腰的手,扫过茶几上用粉色发带捆着的银行卡——那发带的结,还是他教何香打的。
\"咳。\"何香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去...去阳台收衣服。\"她逃也似的钻进阳台,玻璃门隔绝了说话声,只能看见她的影子在雨幕里晃动,像片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叶子。
岳芸望着女儿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她伸手去够桌上的醋瓶,中途突然顿住——元彬的手已经先一步拿起来,递到她面前。
\"阿姨,您吃菜。\"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颗小石子,在沉默的客厅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何香在阳台捏着湿淋淋的枕套,雨水顺着防盗网滴在她手背上。
她望着客厅里的两个人,元彬正给岳芸夹菜,动作自然得像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家。
她想起昨晚整理抽屉时翻出的电影票根,想起元彬第一次带她去看电影,紧张得把爆米花撒了她一裙子。
\"何香,过来喝碗汤。\"岳芸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商量的软。
何香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她转身推开玻璃门,正看见元彬低头用纸巾擦岳芸沾在袖口的汤渍,动作轻得像在碰一片雪花。
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她想起分手那天元彬说的\"我会变好的\",想起这半年里他从送外卖的小年轻,变成现在能开着车来接岳芸的\"元先生\"。
她捏紧手里的枕套,指节发白。
餐桌上的汤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三个人的眉眼。
岳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把最后一块排骨夹进何香碗里:\"趁热吃,凉了就不香了。\"
何香盯着碗里的排骨,鼻尖突然发酸。
她抬起头,正撞上元彬的目光——那双眼比半年前亮了许多,像淬了星子的潭水,让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他站在樱花树下等她,也是这样的眼神。
窗外的雨还在下,客厅的挂钟敲了八下。
岳芸起身去厨房拿水果,留下两个人在餐桌前,谁也没说话,只有雨声和心跳声,在空气里缠成一团乱麻。
雨丝在路灯下织成灰蒙蒙的帘幕,元彬放下筷子时,瓷碗底与木桌相碰的轻响,像根细针戳破了餐桌上凝固的沉默。
何香正用指甲反复抠着小熊家居服的线头,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目光撞上元彬时又迅速垂落,像是被烫到的雀儿。
\"阿姨,今天麻烦您了。\"元彬起身收拾碗筷,岳芸慌忙按住他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不麻烦不麻烦,再坐会儿?
小香...小香去切盘西瓜。\"她朝女儿使眼色,何香却把椅子往后一推,塑料椅腿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吱呀声:\"我去阳台收衣服。\"话音未落,人已经闪进了玻璃门后的狭小空间。
岳芸望着女儿的背影,眼眶突然泛红。
她扯过元彬的手腕往沙发上按,雨水顺着她发梢滴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小元,你实话告诉阿姨,是不是怨我们家小香?
上回在菜市场碰着你,你见着我就绕道走,我这心啊...\"她喉间哽住,后腰的旧伤随着情绪起伏抽痛,却仍强撑着笑,\"你阿姨没别的盼头,就想看你们俩好好的。
那丫头嘴硬,可我知道她心里有你——上回她把你送的围巾翻出来,藏在衣柜最里头,我给她晒被子时瞧见的,边角都磨毛了...\"
元彬垂眸看着茶几上那叠用粉色发带捆着的银行卡,发带结还是他教何香打的,蝴蝶结歪歪扭扭,像朵开败的花。
他伸手碰了碰岳芸发间翘起的银丝,声音放得极轻:\"阿姨,我不怨她。\"指尖触到岳芸后颈时,灵识突然一紧——那团暗芒比昨日更盛了,像团裹着腐锈味的黑雾,正顺着脊椎往心脏钻。
玻璃门内的何香攥着滴水的枕套,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望着客厅里的两人,元彬低头替岳芸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鬓角,动作温柔得像在哄孩子。
这画面突然与记忆重叠——去年冬天岳芸犯哮喘,元彬裹着棉大衣在楼下等了半小时,就为买药店最后一盒止咳药,回来时睫毛上结着霜,却笑着把药塞进岳芸手里,说\"趁热喝\"。
\"妈,你又说这些做什么?\"何香猛地推开玻璃门,雨水顺着门框淌下来,在脚边积成小水洼。
她抓起茶几上的银行卡塞进元彬怀里,发带结被扯散,卡片哗啦啦掉在地上,\"拿走!
我们早没关系了!\"
岳芸弯腰去捡卡片,后腰的伤突然发作,她扶着沙发扶手踉跄了一下。
元彬眼疾手快扶住她,何香却别过脸,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我先走了。\"元彬捡起最后一张卡,指尖扫过卡片上何香的名字——这是他刚工作时办的工资卡,密码是何香的生日。
他把卡片重新用发带捆好,轻轻放在茶几上,\"阿姨,您好好休息。\"
岳芸送他下楼时,雨势突然大了。
她把伞往元彬那边偏了偏,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小元,阿姨知道你们年轻人要面子...要不我找个由头,说我这老骨头要喝中药,让你帮忙去抓药?
你俩碰个面,说说话...\"她声音越来越轻,像片被雨打湿的叶子,\"就当...就当可怜可怜阿姨这把老骨头?\"
元彬望着她发间沾着的雨珠,喉结动了动。
水德星君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他曾见过太多凡人因情所困,可此刻望着岳芸眼里的恳切,却比看遍千年轮回更揪心。\"阿姨,您别这样。\"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雨打湿的刘海,\"我明白您的心意。\"
这一幕被楼上的何香看得清清楚楚。
她扒着阳台栏杆,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模糊了楼下两人的身影。
元彬的手悬在岳芸发顶,像曾经无数次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梢那样温柔。
她想起分手那天,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元彬在身后喊\"我会变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时她觉得这承诺轻得像片云,可现在元彬真的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在公交站等两小时只为送她一束打折玫瑰的穷小子,他开着车,穿着体面的衬衫,连看人的眼神都多了份她读不懂的沉稳。
\"何香?\"徐娇娇的电话来得正是时候,何香抹了把脸上的水,按下接听键,声音带着鼻音:\"怎么了?\"
\"我刚才在咖啡厅看见元彬了!\"徐娇娇的声音里带着八卦的兴奋,\"他跟个女的坐一块儿,那女的长得可漂亮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你要不要看看照片?
我拍了两张。\"
何香的手指在手机屏上发颤。
她想起刚才元彬替岳芸理头发的模样,想起餐桌上他夹菜时自然得像家人的动作,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你...你别胡说。\"
\"骗你是小狗!\"徐娇娇发来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元彬侧影,第二张里对面的女人转过半张脸,耳坠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何香盯着照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女人她见过,是上个月在医院门口,开着红色跑车接元彬的那个。
当时她躲在门诊楼转角,看着元彬拉开车门,那女人递给他一杯奶茶,两人都笑了。
\"何香?
你没事吧?\"徐娇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带着担忧,\"我就是...怕你被蒙在鼓里。
那男的要是真有新欢了,你也别难过,咱们值得更好的...\"
何香没听完,她盯着照片里元彬的笑——和以前对她笑时不一样,以前的笑带着点傻气,现在的笑更淡,却更温柔,像春夜的风。
她想起昨晚整理抽屉时翻出的情侣手链,那是元彬用一个月兼职工资买的,银链子上刻着两人名字的首字母。
她把链子攥在手里,直到金属硌得生疼。
元彬走到小区门口时,手机突然震动。
李久成的电话打进来,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躁:\"元哥,你现在来公司一趟。\"
\"出什么事了?\"元彬皱眉,水蓝色丹丸在袖中微微发烫,与他灵识里那团阴鸷气息产生共鸣。
\"来了就知道。\"李久成欲言又止,\"你...先别急。\"
元彬抬头望了眼楼上的窗户——何香房间的灯还亮着,像颗蒙着雾的星。
他摸了摸袖中的丹丸,转身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雨还在下,把路灯的光晕染成模糊的色块,远处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混着雨丝,在空气里浸成一片潮湿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