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彬将睡熟的团子轻轻放回婴儿床时,李怡抱着一沓文件跟进了卧室。
落地灯的暖光裹着她发梢,她翻到某一页,指尖点在\"姓名\"栏上:\"出生证明得尽快办,我之前查了,您户口本上曾用名有个'郑'字,要不随母姓?
郑前方,挺精神的名字。\"
元彬正给孩子掖小毯子的手顿住。
窗外香樟叶被夜风吹得簌簌响,他想起仙宫典籍里那些带\"元清虚\"的道名,又看了眼团子粉雕玉琢的小脸——郑前方?
像极了他在凡间见过的工牌上印的名字,到底缺了点意思。
\"哇——\"
婴儿床里突然传来嘹亮的啼哭。
元彬比李怡先一步凑过去,就见团子蹬着小短腿,脸蛋憋得通红,尿布上洇出小片湿痕。
岳芸端着温好的奶粉从外间进来,见状先把奶瓶递给元彬,自己则熟稔地解开团子的小衣服:\"小祖宗又尿啦。\"
\"不是备了尿不湿?\"元彬托着奶瓶,看岳芸竟从床头柜里取出块软布。
\"那玩意儿闷得慌。\"岳芸指尖泛起淡青色微光,沾了温水的软布在她手里自动拧干,\"我用清露术洗的棉布,吸湿性比尿不湿强三倍,还能祛痱。\"她边说边给团子擦小屁股,刚才还哭嚎的孩子立刻蹬着脚笑出声,肉乎乎的小手抓住岳芸的一缕银发。
元彬看着那团跟着岳芸手势轻颤的青光,忽然想起自己在仙宫时,司雨的小仙官用雨灵术洗仙袍的模样。
原来最市井的尿布,也能洗出仙术的烟火气。
他低头喂着奶,团子含着奶嘴哼哼,小脚丫还在他手背上蹭来蹭去,像只软萌的小兽。
\"血样在这儿。\"李怡不知何时递来个小玉瓶,\"我用追魂术验过,和您的血脉契合度九成八。\"她见元彬发怔,又补了句:\"您之前总说'这身子是夺舍来的,血脉未必真连得上',现在信了?\"
元彬捏着玉瓶的手微微发颤。
他想起夺舍前最后一缕神识扫过的记忆——元彬生母在产房里,怀中小婴儿后颈那片银杏叶胎记。
此刻团子睡熟时,后颈那抹淡粉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忽然懂了李怡的用意:这不是验血缘,是替他补上被夺舍截断的、作为\"父亲\"的底气。
\"名字得好好取。\"他低头蹭了蹭团子的额头,孩子被蹭得缩了缩脖子,嘴角还挂着奶渍,\"得让她长大以后,一听到名字就能想起,有个不怎么会当爹的人,曾翻遍《仙名录》《人间诗》给她挑过。\"
李怡笑着收拾文件:\"您先去隔壁眯会儿,我和岳姨看着孩子。\"她转身时又顿住,指尖无意识绞着文件角,\"对了...关于孩子母亲...\"
\"她...\"元彬喉结动了动,这是他回来后第一次问起,\"还在吗?\"
李怡的背影僵了僵,文件纸发出细微的声响:\"等您给孩子办好了满月酒,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她推开门出去,留元彬站在原地,望着婴儿床上方摇晃的银铃——那是用他半片水德佩改的,此刻正随着穿堂风叮咚作响,像谁在云端轻轻叩了叩天门。
隔壁房间的门虚掩着。
元彬刚要推门,就听见岳芸的声音漏出来:\"抽签吧?
我这把老骨头当奶奶,你当干妈?\"
\"岳姨您又闹!\"李怡的声音带着点耳尖发红的急促,\"孩子母亲不在,总得有个长辈撑场子,我是助理,您是保姆,哪有资格...\"
\"什么保姆!\"岳芸佯怒,\"我当年在昆仑山上带过九代小仙童,论哄孩子比你师祖还在行!\"接着是纸张窸窣声,\"抽着玩嘛——你抽'母亲',我抽'外婆',抽中哪个算哪个。\"
元彬憋着笑退开两步。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板上织出银网。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龟甲,这是当年水德宫的镇殿之物,此刻被他捧在掌心温着。\"啪\"的一声扣在桌上,龟甲裂开的纹路里,隐约映出《诗经》里的句子:\"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炜彤。\"他轻声念了两遍,龟甲纹路突然泛起水光,像有银河碎在里面。
好,就叫元炜彤。
可等他摸着黑翻出抽屉里的翡翠锁片时,又犯了难。
这是当年下界历劫时收的贺礼,可给亲生女儿的见面礼,是不是该更特别些?
他望着窗外的香樟树,忽然想起不周山巅的冰晶草——能养魂的灵草,编成小镯子戴在孩子手腕上,比翡翠金器都强。
\"元先生!\"
门被\"吱呀\"推开,李苮儿的身影裹着风扑进来。
她发梢还沾着小区里的桂花香,抱得他腰都快折了:\"我在楼下看到你车,一路跑上来的!\"等她退开些,又踮脚给他整理被团子抓皱的衣领,\"你看你,抱孩子也不换件软和衣服,刚才在婴儿房,我都怕你扎着她。\"
元彬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李怡说抽签时的欲言又止。
可此刻李苮儿的指尖正搭在他腕间,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像团小太阳。
他鬼使神差地握住那双手,带她往门外走:\"走,去见见宋真,他该等急了。\"
一楼大厅早闹翻了天。
宋真捧着元彬递来的信,膝盖重重磕在大理石地面上。
信是元彬高祖写的,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墨香:\"小真,当年你爷爷救我命的事,我记了五十年。
我那不成器的重孙要是敢亏待你,你拿这信抽他。\"
\"高祖他...他走的时候还攥着这信。\"元彬弯腰要扶,宋真却固执地磕了三个头,起来时眼眶通红,\"我宋真这条命,本来就是元家养的。\"
\"都起来都起来!\"李久成夫妇端着甜汤从厨房出来,他媳妇胳膊上还搭着红布,\"满月宴我和你嫂子包了,酒店定了'福满楼',红鸡蛋煮了八百个,你就负责抱孩子露个脸!\"说着上来给了元彬个熊抱,胡茬扎得他脖子发痒,\"我弟当爹了,我能不帮衬?\"
大厅里渐渐聚满了人。
元彬的表姑捏着团子的小脚丫说\"这脚腕多结实,长大肯定能跑\",李峰举着摄像机满屋子追拍,赵婉在给岳芸递剥好的柚子,李怡站在楼梯口翻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在查\"郑前方\"之外的备用名字。
元彬被挤在沙发角,怀里的团子不知何时醒了,正抓着他的领带玩。
暖黄的灯光裹着满屋子的笑闹声,他忽然想起仙宫的广寒殿,那里的月亮又大又冷,哪有此刻窗外的月亮,被香樟叶剪得碎碎的,落进每个人的眼睛里。
\"爸爸。\"
含混的音节突然撞进耳朵里。
元彬低头,就见团子攥着他领带的小手松了松,肉乎乎的小手指向挂在墙上的全家福——那是他夺舍前,元彬和父母的合影。
满屋子的声音突然静了一瞬。
李苮儿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戳了戳团子的小下巴:\"叫得真清楚!\"岳芸端着热粥凑过来:\"这孩子有仙根,说话早着呢。\"李久成举着摄像机喊:\"再来一遍!
叔叔给你录下来!\"
元彬摸着团子后颈的银杏叶胎记,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爸爸\"的催促声,忽然觉得眼眶发涩。
他低头在孩子额头上亲了亲,轻声说:\"爸爸在。\"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把这声\"爸爸\"卷着桂花香,送进了秋夜的风里。
明天就是满月宴了,他想,得让宋真今晚就去不周山找冰晶草——给炜彤的见面礼,可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