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废墟的尘土，粘在浮士德沾血的袖口上。
他半蹲在断墙下，指尖轻轻拂过同伴圆睁的双眼 —— 残留着最后一丝对 “活着” 的渴望。指腹触到冰凉的皮肤时，浮士德喉结滚了滚，没发出声音。
这是第几个死在他面前的人了？
从切城突围到龙门废墟，名字一个个被血洗掉，最后只剩掌心的老茧和弩弦上磨出的细痕。
他刚要起身，身后突然传来弩机上弦的脆响，像冰碴子砸在石面上。
“放下武器。”
灰喉的声音很稳，但浮士德能听出她呼吸里的微颤 —— 她举弩的手臂绷得笔直，箭尖却没对准心脏，而是落在他肩胛下方的空处。
浮士德没动，只是用眼角扫过四周：断墙后没有幻影弩手的气息，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牧群嚎叫，像困兽在嘶吼。
“…… 就你一个人？”
灰喉又问，目光掠过地上的尸体，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浮士德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转头，视线刚要扫向身后的阴影，灰喉的声音立刻冷了几分。
“别回头。再动一下，我就射击。”
弩箭的寒光离他的咽喉只有三步远，可浮士德的语气竟没半点慌张，甚至带着点弩手间的默契。
“弩手要先射击，再说话。”
话音未落，他左手猛地抓起身边的黑弩，身体贴着断墙向后滑去 —— 不是瞬移，是借着阴影和废墟的棱角快速隐匿，动作快得像一道烟
。灰喉瞳孔骤缩，瞄准镜里的人影瞬间空了。
“什么？身体…… 消失了？”
“不。”
她立刻稳住呼吸，指尖摩挲着弩机的纹路。
“情报档案里写过，你是整合运动的指挥官，浮士德。你的法术是干扰视觉，瞒不住我。”
她缓缓转动身体，弩箭跟着扫过周围的阴影。
“我知道你的把戏 —— 视觉幻象而已。只要我锁定你气息的位置，箭一样能刺穿你。”
“不会。”
冷不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近得像贴在耳边。
灰喉头皮一麻，几乎是本能地向前扑出，同时转身扣下扳机 —— 弩箭擦着浮士德的衣角钉进断墙，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而浮士德就站在她刚才的位置，黑弩斜挎在肩上，指节泛白的手还维持着挥开空气的动作。
“你能预判我的动作？”
面对浮士德的问题灰喉没回答，只是重新将弩尖再次对准他。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风卷着远处的爆炸声传来，衬得这片废墟格外安静。
“我们是两个落单的弩手，现在同时扣扳机，我们都会死。”
他顿了顿问。
“你的名字？”
“灰喉。”
这次她答了，同时反问。
“你什么时候绕到我身后的？”
“你第三次眨眼的时候。”
浮士德的视线落在她的睑上。
“你很爽快。”
“你也和你的小队失散了。”
灰喉的弩尖微微下垂了一点。
“我不想杀伤没有战意的人。”
“我们是敌人。”
浮士德的语气硬了几分，像是在提醒自己，也像是在提醒她。
“罗德岛想要拯救感染者。”
灰喉没退，反而往前挪了半步。
“我刚才看见你了 —— 你在帮那些整合运动的成员，不是在杀他们。”
“那是我的战友。”
浮士德目光看向地上同伴的尸体，声音轻得快被风吹走。
“你是我的敌人。这不一样。”
“罗德岛怎么会有这样幼稚的人？”
灰喉皱起眉，语气里带着点不解，也有点无奈。
“是，我很幼稚。”
灰喉的指尖攥紧了弩柄，指节发白。
“我只会按指令做事。可当我自己做决定的时候…… 我什么都做不了。”
浮士德的动作顿了顿。
“你要当心。”
他突然说。
“手指松开！”
灰喉的弩又抬了起来，却没再逼近。
“你的弩没有连发功能。只要我躲过第一箭，你换箭的间隙里，你就会死。”
浮士德无视她的警告，继续说道。
“只听从命令，一味依赖别人的想法行动…… 最后会变成可怕的模样。”
“为什么？”
灰喉追问，语气里的警惕淡了些，多了点困惑。
浮士德开口道。
“多数人只是盲从。他们会退缩，会颤抖，会说‘我没办法’。其实他们不是依赖谁，只是没开始思考 —— 自己真正想保护的是什么。”
“而那些没有自己方向的人……”
“就像种索求愿望的机器。开动，运作，把别人的愿望当成自己的目标，最后会把周围的一切都吃掉 —— 包括许愿的人，也包括自己。”
“我不会。”
灰喉立刻反驳，可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坚定，反而带了点不确定。
浮士德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自嘲。
“你只是经历的不够多。”
“我看见你和刚才那个人的最后对话了。” 灰喉突然说，“你在陪他走最后一段路。你在做对的事。”
“你的‘对’，和我的‘事’，不是一回事。”
浮士德的语气又冷了下来，可握着弩的手却松了些。
“浮士德，我还看见别的了。”
灰喉没放弃。
“刚才在街角，你遇到过落单的近卫局警员 —— 你明明能伏击他，却绕开了。你一直在避开无辜的人，这些我都看到了。”
沉默了几秒，浮士德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疲惫。
“…… 别把我的忍耐当成软弱。如果刚才伏击的人是我，你现在已经死了。”
“但你没有。”
灰喉盯着他的袖口 —— 那里有一块磨破的布，露出下面淡青色的血管，还有一点源石结晶的微光。
“你很累了。”
浮士德的动作顿了顿。
“只要是用弩的人，都能看出来。”
灰喉的声音软了些。
“你的弩弦绷得太紧，边缘已经有磨损的毛边 —— 再这么撑下去，弦会断的。你的肩也在疼，刚才转身的时候，你顿了一下。”
“作为弩手，你的废话太多。”
浮士德岔开话题，却没再反驳。
“你也遭遇了那些特殊感染者，对不对？”
灰喉往前挪了半步，弩尖彻底垂了下来。
“它们和之前的牧群不一样，没有意识，只会攻击 —— 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罗德岛有治疗的技术，我们能……”
“你说的，些许对。”
浮士德打断她，声音轻得像风。
“等等！”
灰喉刚要再说，眨呀的下一刻那道身影便立刻消失。
“你……”
“但我没有办法。”
浮士德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越来越远。
灰喉绷紧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 —— 预料中的箭没有来，甚至连脚步声都在慢慢消失。
她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弩，却没再举起来。
“你没杀我？”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断墙轻声问，声音里带着点茫然。
阴影里传来最后一句回答，淡得像要融进风里。
“你没有射击我，我也没有。下次不会了 —— 如果再见面，你不射杀我，我就射杀你。”
“我没有恶意。”
灰喉又说，却知道对方可能已经听不见了。
“那才最可怜。”
浮士德的声音彻底淡了下去。
“也许你需要别人回答你的问题。可有些问题，不回答，你就不懂；回答了，你更不懂。”
“别有负担。”
最后一句话飘过来的时候，连风都慢了些。
“杀人，被杀，这种事情天天发生。你们罗德岛，也不可能一直避开。”
灰喉站在原地，看着浮士德消失的方向 —— 那里只有断墙和野草，连脚印都被风吹得淡了。她突然想起刚才的对话，忍不住轻声问出口，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空无一人的废墟。
“为什么不一起帮助他们？”
但没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