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焚烧的浓烟徒劳地试图驱散无形的瘟神,只熏得人双眼流泪,心头的绝望却如附骨之疽,越烧越旺。
“听说了吗?王太医…王太医他…”
一个菜贩哆嗦着,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寒冰刮过周围人的耳膜,
“早上刚从里面出来…不到半个时辰…身上…身上就烂了!全是黑斑…冒黄水…人…人还没抬到太医院门口…就…就硬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如纸。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恐怖的流言,西城靠近刑部天牢的那条长街,陡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辆蒙得严严实实的板车被几个全身裹着白布、只露出惊恐双眼的衙役推了出来,车板上覆着的草席下,隐约透出人形。
板车经过之处,沿途所有门窗“砰!砰!砰!”地死死关上,缝隙里塞满了浸透醋的布条。一个衙役哆嗦着手,将一大桶刺鼻的生石灰狠狠泼向板车!
“哗啦——!”
白色的粉末瞬间覆盖了那具刚停止抽搐、皮肤已开始浮现可怕黑紫色斑块的尸体。
就在石灰泼洒的刹那,整条街巷里原本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呻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扼住,戛然而止!
无数双眼睛从门缝、窗隙里死死盯住那板车,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凸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连呼吸都停滞了,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筛糠般的颤抖。
空气里弥漫着石灰的呛涩、艾草的焦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腐坏气息。
死寂,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胆寒的死寂,笼罩了整条街巷,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的、单调而沉重的“咯噔”声,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些平日里钟鸣鼎食、高墙深院的勋贵府邸,此刻也成了惊弓之鸟。
一箱箱沉重的金银细软被家丁们神色仓惶地搬上蒙着厚布的马车,车轮包裹着厚厚的稻草,竭力想压住那辚辚的声响。
昔日宾客盈门的朱门,此刻紧紧关闭,门楣上也撒着刺眼的白灰,门内隐隐传出女眷压抑的啜泣。
安平侯府,
厚重的府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却隔绝不了府内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陈烈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衰老雄狮,背对着瘫在圈椅里的陈珏,负手立在窗前。
窗外是沉沉夜色,映着他铁青而僵硬的侧脸轮廓,府里压抑得可怕,连巡夜家丁的脚步声都刻意放得轻而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废物!一群废物!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闹得满城皆知?还扯上我侯府灭口?”
他胸口剧烈起伏,第一次感到了脱离掌控的巨大恐惧。
这口“散播瘟疫”的黑锅,比任何刀剑都致命!
陈珏瘫在椅子里,眼神涣散,他华丽的锦袍沾着酒渍和不知名的污迹,领口被自己无意识地抓扯得凌乱不堪,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
陈烈猛地转身,看着儿子这副彻底废掉的模样,眼中没有怜惜,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斥责,最终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如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紫檀桌案上!
“砰!”
坚硬如铁的桌面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
恐慌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已彻底染透了这座昔日的繁华帝都。
它不再是市井的哭嚎,不再是权贵的仓皇,而是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街道空荡如鬼蜮,偶尔有面色惊惶的行人贴着墙根疾走,如同受惊的老鼠。
紫宸殿:“啪嚓!”
景帝将御案上最心爱的定窑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黑死瘟!刑部天牢!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低吼,“安平侯府!好!好得很!为了灭口,竟敢行此丧心病狂、祸乱社稷之举!其心可诛!其罪当诛九族!”
下方,内阁首辅、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重臣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太医院院判匍匐在地,抖如筛糠。
“陛下息怒!”柳御史须发皆白,此刻却挺直脊梁,声音沉痛而激昂,
“瘟疫凶险,当务之急是全力救治,隔绝病源,稳定民心!然此祸之源,必在安平侯府!陈珏涉案在先,如今又疑似为灭口散播瘟疫,人神共愤!臣请陛下,即刻锁拿陈珏,彻查侯府!以安天下之心!”
“臣附议!”
“臣附议!”
清流一系的官员纷纷叩首,刑部尚书脸色惨白,天牢出事,他首当其冲。
景弘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柳御史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刺穿。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传旨!着皇城司、五城兵马司全力封锁疫区,安抚民众,违令作乱者,斩!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研制方剂,救治病患!至于安平侯府…”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如铁,“陈珏御下不严,致使刁奴行凶,惊扰法度,着即革去一切虚职,打入诏狱!待瘟疫平息,三司会审,一并论罪!安平侯陈烈,教子无方,罚俸三年,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府!”
“陛下圣明!”
柳御史等人叩首,虽未即刻查抄侯府,但将陈珏打入比刑部天牢更恐怖的诏狱,已是雷霆之怒!
景弘疲惫地挥挥手:“都退下!朕要静静!”
群臣如蒙大赦,躬身退出,殿内只剩下景弘粗重的喘息和萧战无声的影子。
“萧战…”景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盯着诏狱,陈珏…不能让他轻易死了,还有,给朕查!这瘟疫…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朕要确凿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