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琼林苑门前,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震天的哄笑和叫好声被硬生生掐断,只剩下晚风吹拂灯火的细微噼啪声,和无数道因惊骇而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脸上凝固的讥笑、鄙夷、幸灾乐祸,如同拙劣的面具,在灯火下显得无比滑稽。
孙队长那张黝黑的脸,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惨白和一种见了鬼般的惊骇。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条如同烂泥般软绵绵垂下的右臂,又猛地转向陈九——那张完好无损的滚金请柬,正被陈九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平静地重新纳入怀中。
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羞辱与反制,只是一场荒诞的错觉。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股莫名的、源自本能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孙队长的五脏六腑!
他身为禁军侍卫队长,身手不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庶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卸了力,夺回了请柬!
这简直比当众扇他耳光还要屈辱百倍!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
孙队长猛地回过神,羞愤交加之下,一张黑脸涨成了紫酱色,仅剩的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中凶光毕露,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嘶哑颤抖,
“敢在琼林苑前行凶?!来人!给我把这个……”
“孙队长!”
一个冰冷、威严、带着金石般穿透力的声音,陡然从大门内侧响起,硬生生打断了孙队长即将爆发的咆哮!
只见琼林苑那洞开的朱漆大门内,一位身着深青色五品内侍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太监,在一名小太监的陪同下,快步走了出来。
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门前混乱的场面,在陈九身上略一停顿,最后如同两道冰锥,狠狠刺在孙队长脸上。
“何人在此喧哗?惊扰了苑内贵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中年太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内廷特有的、令人心悸的森然压力。
孙队长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满腔的怒火和凶戾瞬间被冻结。他认得此人,乃是琼林苑总管太监之一,福公公!
地位远在他这个看门侍卫队长之上!
“福……福公公!”
孙队长慌忙松开刀柄,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慌乱,
“是…是这个庶人!他强闯苑门,还…还对卑职动手!卑职正要将其拿下……”
“庶人?”
福公公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陈九,语气带着一丝审视,
“陈九公子?”
陈九微微颔首,神色依旧平静:“正是。”
福公公不再看孙队长,目光落在陈九身上,语气竟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
“陈公子,您的席位已备好,请随咱家入内。”
他侧身,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引导姿势。
这一下,如同在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滚水!刚刚因福公公出现而稍有收敛的勋贵子弟们,瞬间炸了锅!
“福公公!且慢!”
谢玉衡猛地从人群中挤出,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急怒,
“他陈九不过一介庶人,被安平伯府除名的弃子!有何资格入琼林苑?孙队长依规阻拦,何错之有?此獠非但不退,反而出手暗算朝廷侍卫!此乃藐视宫规,形同叛逆!公公岂能放他进去!”
“正是!”
王玄策也跳了出来,指着陈九厉声道,
“福公公莫要被他蒙蔽!此人惯会哗众取宠,行事狠毒!在登闻鼓前便是如此,如今又在琼林苑门前逞凶!若容他进去,惊扰了诸位大人和皇子殿下,谁担待得起?”
“对!不能放他进去!”
“一个烂泥,也配与我等同席?!”
“滚出去!陈九滚出去!”
勋贵子弟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群情激愤,叫嚣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矛头直指陈九,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瘟疫之源。
福公公眉头微蹙,面沉似水,并未立刻表态,只是那锐利的目光在谢玉衡等人和陈九之间扫视,显然在权衡。
孙队长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和得意,腰杆似乎又挺直了几分。
陈九站在原地,任由那些恶毒的言语如同污水般泼来。
青衫在晚风中微动,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微微抬眸,目光穿过叫嚣的人群,落在那洞开的、灯火辉煌的琼林苑深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喧嚣与对峙的顶点,就在谢玉衡等人以为胜券在握、孙队长脸上重新浮起狰狞、福公公眉头越皱越紧的刹那——
一个清越、冰冷、带着一种金石般穿透力却又异常年轻的声音,如同冰泉乍破,陡然从琼林苑那灯火辉煌的深处传来,清晰地压过了门前的所有喧嚣:
“哦?是谁在替本王操心,怕陈公子惊扰了本王?”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天生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尊贵与威仪,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瞬间让门前所有的叫嚣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带着惊疑和敬畏,投向那声音的来源——
只见琼林苑洞开的朱漆大门内,那璀璨灯火铺就的光毯尽头,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来人年纪不过弱冠,一身玄色常服,面料看似朴素,却在宫灯照耀下隐隐流动着暗银色的云纹,低调中透着极致的尊贵。
身姿如松,步履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度。
面容俊朗非凡,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线薄而清晰。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古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洞察一切的睿智与掌控全局的威严。
他只是站在那里,并未刻意释放气势,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已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