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洪入田,淹没民舍农田,此乃祸国殃民之策!还谈什么获益?荒谬绝伦!”
陈九依旧不理,竹竿指向沙盘上蜿蜒的漕运河道:
“至于漕运梗阻,水密隔舱之策,张大人想必关心。”
他看向张维,
“现有漕船,多为平底宽舱,一舱破损,全船倾覆,若将船舱以坚实木板分隔成数个独立密闭之舱室,各舱互不相通,纵有一舱触礁破损进水,因有隔舱壁阻隔,水不会蔓延至他舱,船只仍有足够浮力,可保漕粮与人命不失,争取抢修或转运之机。
此乃仿海上大船之法,于内河漕运,大有可为,工部当可试制验证。”
“妙!妙啊!”张维忍不住击掌赞叹,“
陈公子此策,实乃解决漕运沉船之痼疾的良方!利国利民!”
“奇技淫巧!”勋贵席位上,王玄策之父嗤之以鼻,
“说得轻巧!改动船型,耗费多少?工匠能否做到?万一不成功,耽误了漕运,谁担得起责任?你一个庶人上下嘴皮一碰,就要朝廷劳民伤财去试?”
面对接连不断的质疑和攻讦,陈九始终面色沉静,条理清晰,以沙盘为证,以算筹为据,将每一个策略的可行性、效果、可能的问题及应对都阐述得清清楚楚。
他的思维如同精密的仪器,拆解问题,推演因果,逻辑链条严丝合缝,将那些“空谈”、“奇技淫巧”、“祸国殃民”的帽子一一挡回。
然而,他的对手并非讲理之人。
孔希声、老翰林、勋贵们见道理上无法驳倒,攻击的焦点再次回到了他最根本的“软肋”上!
“够了!”
孔希声猛地一拍案几,须发皆张,指着陈九厉声喝道,
“陈九!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你僭越妄议的事实!你一介白身,无官无职,更无陛下授权,在此大放厥词,指点江山,视朝廷法度为何物?视满朝衮衮诸公为何物?陛下!”
他转向景帝,痛心疾首地跪拜下去,
“此子恃才傲物,目无尊卑,更兼妄议国政,其心可诛!其所言纵有几分歪理,亦不过是纸上谈兵,毫无根基!若因其妖言而动摇国策,贻误苍生,后果不堪设想!臣恳请陛下,严惩此獠,以儆效尤!将其逐出琼林苑,永不叙用!”
“臣附议!请陛下严惩僭越之徒!”
“庶人妄论国事,动摇国本,罪不容赦!”
“请陛下圣裁!”
附议之声此起彼伏,清流中保守派、勋贵势力,甚至一些原本中立但被陈九锋芒所慑的官员,都如同找到了最有力的武器,群起而攻!
他们不再纠缠具体策略,而是死死咬住陈九“庶人身份”和“妄议国政”的“罪名”,要求景帝严惩!
大殿内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要求严惩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无形的巨手,要将陈九彻底碾碎!
大皇子景昭看着这失控的局面,看着被千夫所指、孤立无援的陈九,又看看龙椅上依旧面无表情的父皇,再看看旁边嘴角噙着冷笑的三弟,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这分明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围猎!老三和那些老臣,是要把陈九往死里整!
二皇子景啸天则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
三皇子景宸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底的冰冷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时机到了,他微微侧首,对侍立身后的一名心腹太监递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
那太监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后退,隐入殿柱的阴影之中。
就在“严惩”的声浪即将达到顶点,无数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向陈九,等待景帝最终裁决的窒息时刻——
“噗通!”
一声闷响!
一个端着酒壶、侍奉在勋贵席位附近的小太监,不知怎地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扑倒!
他手中的酒壶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正朝着陈九的方向砸去!壶中尚未斟完的、琥珀色的美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看就要泼陈九一身!
变故陡生!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陈九在声浪和目光的压迫下,精神本就高度集中,那小太监摔倒的动作在他眼中仿佛被放慢。
他几乎是本能地、身形极其轻微地向侧面滑开半步,如同风中柳絮,妙到毫巅地避开了那泼洒而来的酒液!
然而,就在他避开酒液的同时,异变再生!
那小太监扑倒的方向,恰好是悬挂《江南河渠水利图》的架子!
他摔倒的势头带着架子猛地一晃!那幅巨大的、用细绳悬挂的舆图,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然“哗啦”一声,从挂钩上脱落下来!沉重的卷轴,裹挟着风声,如同倒塌的山壁,朝着正下方、刚刚避开酒水的陈九,当头砸下!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巧、太致命!
“小心!”
“图掉了!”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张维脸色煞白!大皇子景昭霍然起身!连龙座上的景帝,眼神也骤然一凝!
陈九刚刚完成闪避动作,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且背对着舆图掉落的方向!那沉重的卷轴带着巨大的势能砸落,若被砸中头颅,不死也重伤!
千钧一发之际!
陈九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死亡威胁激发的本能轰然爆发!
他体内沉寂的剑气在极限压力下疯狂流转!意念所至,锋锐自生!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到刺耳的空气震颤声,以陈九为中心骤然响起!
他并未做出任何明显的格挡动作,只是在那舆图卷轴即将触及他后脑的刹那,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极其轻微地一偏一旋!
同时,一股无形却凝练到极致的锋锐气息,如同最细微的剑气针芒,自他肩背处骤然透发,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轻柔地“托”了一下那沉重卷轴的下坠之势,并巧妙地改变了它下落的微小角度!
“啪嚓!”
沉重的舆图卷轴擦着陈九的肩膀和后背,重重地砸落在他脚边的金砖地面上!
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卷轴碎裂,画布撕裂,扬起一片灰尘!
而陈九,只是被那下落的劲风带得青衫剧烈飘动,踉跄了一步,便稳稳站住。
他脸色微微发白,后背传来火辣辣的摩擦痛感,但显然并未被重物直接击中要害!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