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外,迎面正撞上闻讯匆匆赶来的院长李建齐。
赵德贵像抓住救命稻草,连忙举起拷住的双手央求:
“李院长,这都是误会,快,快帮我解释,呃……不,快给我姐夫打电话,我,我不想蹲局子。”
李建齐的脸色,在一瞬间数变,心中惊涛骇浪翻涌。
虽然他打心里恨陈铭,恨这个曾经不起眼的小中医夺了他对医院的控制权,
曾经说一不二的权威,那些医生护士敬畏的目光,那些求他办事的人谄媚的笑脸,还有那些隐形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处…都随着陈铭的主持工作,彻底烟消云散。
李建齐不甘心,也时刻梦想着,有朝一日夺回失去的位置。
但他不能轻举妄动,他能从一个赤脚医生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审时度势和——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姓陈的背后有大树靠着,动他?那是拿鸡蛋碰石头。
但他万万没想到,赵德贵这个蠢货,还有那个更蠢的刘明伟,竟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用这种低级下作、一戳就破的方式去捅马蜂窝。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把他卷进去,这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陈铭现在是张为民的“红人”,又是周省长的“恩人”,马上还要进京代表省里参会。
在这个时候,沾上赵德贵,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至于他姐夫宋天阳,还是省省吧。
如果换做平日,在镇上倒是可以呼风唤雨,
可和支持陈铭的县委书记张为民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更别说,背后还有周副省长这座巨大的靠山。
所以,切割,必须立刻、马上、旗帜鲜明地切割。
得益于多年形成的权衡利弊关系能力,李建齐迅速做出决断。
只见他,猛地一拍旁边的导诊台,发出一声巨响。
他一脸“痛心疾首”、“怒不可遏”,伸手指着赵德贵的鼻子,声音陡然拔高到破音,充满了“大义凛然”和“被背叛”的悲愤:
“赵德贵,你……你这个败类,你太让我失望了,太给咱们东黄水卫生院丢脸了,太对不起陈院长和我的信任了。”
他情绪激动,唾沫星子横飞,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趁机把自己和陈铭绑在一起。
俨然成了维护陈铭、维护“东黄水模式”、维护卫生院荣誉的急先锋和受害者。
“陈院长呕心沥血,带领全院上下搞改革、搞义诊,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解决老百姓看病难,为的是振兴咱们中医,为的是给咱们正阳县争光添彩!”
“你呢?你身为科室负责人,不思进取,不干正事,竟然在背后搞这种龌龊卑鄙、破坏团结、损害集体利益的勾当。”
“你这是破坏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好局面,你这是与全院干部职工为敌,与全镇、全县盼着过上好日子的老百姓为敌,更是给医院全体职工脸上抹黑,给咱们陈铭组长使绊子,你其心可诛!”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声情并茂,感染力十足,把自己塑造成了被蒙蔽、被伤害的正义院长。
周围的医护人员和病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正义爆发”弄得一愣一愣的,
有些感性的患者,甚至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赵德贵彻底傻眼了,
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个剧本?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平时跟自己一起喝酒骂娘、对陈铭同样满腹牢骚的李院长,此刻竟他妈的“大义灭亲”,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他想辩解,想攀咬,
但巨大的恐惧和周围无数道鄙夷的目光让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一片灰暗。
“王所,对于这种害群之马,我们卫生院绝不姑息。坚决支持公安机关依法严惩,该抓抓,该判判。”
李建齐转向王大勇,语气斩钉截铁,脸上写满了“深明大义”和“坚决拥护”。
后者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弧度,那眼神仿佛在说:
“演,接着演,我看你能演到几时。”
但他也懒得点破这种“金蝉脱壳”的把戏,大手一挥,干净利落:
“别废话,带走。”
赵德贵如同被抽掉了全身骨头,瞬间瘫软下去,像一滩烂泥,
全靠两个警员架着,双脚拖地,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被狼狈不堪地拖出了门诊大厅。
经过门口时,他那只擦得锃亮的皮鞋还掉了一只,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显得格外讽刺。
李建齐看着赵德贵被拖走的背影,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他掏出手帕,用力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脸上努力维持着“沉痛”和“余怒未消”的表情,
心里却在疯狂打鼓:好险,总算把这身腥臊甩掉了。
他看着周围人投向他的、带着几分敬畏和“李院长真是大公无私”的复杂目光,心底又隐隐升起一丝扭曲的得意。
至少,他刚才的表演堪称完美,不仅成功自保,还意外地刷了一波“正义感”和“领导魄力”。
他转过身,脸上迅速挤出“沉痛”中带着“坚定”的笑容,对着惊魂未定、议论纷纷的医护人员和病人朗声说道:
“同志们,乡亲们,请大家放心。这只是个别人的违法犯罪行为,是极其恶劣的个案,这绝不会影响我们卫生院的正常运转,更不会影响我们为乡亲们提供优质的医疗服务。”
“我们要相信组织,相信法律,更要相信在陈铭组长的坚强领导下,在县委县政府和张书记的关心支持下,我们东黄水卫生院必将拨开云雾,迎来更加光明灿烂的明天。大家各就各位,义诊继续。”
他一边拍着陈铭的马屁,一边心里却在滴血,
目光扫过陈铭那间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办公室,眼神深处的不甘和怨恨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他像一条潜伏在冰冷石缝里的毒蛇,收敛毒牙,屏息凝神,等待着陈铭露出致命破绽的那一天。
“哼,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李建齐在心中恨恨地啐了一口,脸上却堆起更加“和煦亲民”的笑容,开始热情地安抚受惊的病人,指挥调度医护人员,俨然一位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深受爱戴的好院长。
陈铭站在诊室门口,将这出精彩绝伦的戏码尽收眼底。
“小满,把之前整理好的预算需求和设备清单,还有隔壁几个乡镇中医科成功试点的数据对比,复印二十份。”
陈铭的声音平静无波,“下午,跟我去趟县卫生局。”
“好嘞,师傅!”林小满脆生生应道,转身像只小鹿般轻快地跑开。
陈铭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桌上排得长长的义诊挂号名单。
窗外的阴云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微弱的阳光挣扎着投射下来,恰好落在他处方笺上那行刚劲有力的字迹上——“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仿佛能刺破阴霾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