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太和殿的鎏金门槛前,望着阶下蝼蚁般的文武百官。
他们伏地时发出的沙沙声,像极了当年我在市井赌坊听骰子滚动的声响。
指节叩在龙纹柱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那是被我亲手绞杀皇帝的头骨碎裂时的余韵。
已经过去五年了。
我曾是寒门市井里的楚天,是被满门抄斩后,幸免于难,苟活于世的苦命人。
苟延残喘下,我看尽了世间疮痍,蝇营狗苟,瞒着楚云独自谋划了十余年,楚云是我的弟弟,唯一的亲人了。
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个机会,我要掀翻了那天!
登基之日,我改名为楚赦天,将国号改为玄,大赦天下之时,他们称我为玄悯帝。
我摩挲着腰间的玄铁虎符,是用屠城那日沾血的龙袍边角缝制的。
指尖触到虎符上凸起的\"天命\"二字,突然想起屠城前夕,我在破庙里喝荤酒和弟弟数铜钱的日子。
当时油灯将灭,映着墙上刻着歪斜的,是我的不甘。
楚云手持毛笔,在破木桩上写着对未来美好向往,墨迹未干,浸透斑驳,他看了又看。
\"陛下,该早朝了。\"小太监尖细的嗓音惊飞檐下寒鸦,也将我飘远的思绪拉回。
我望着他低垂的脖颈,那里有道淡青色的胎记,像极了当年被我一刀抹喉的御林军统领。
喉结滚动间,我似乎又尝到了血腥味。
勤政殿的案牍积着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朱砂笔悬在空白奏折上,迟迟落不下去。
窗外飘来御花园的桂花香,依稀混着当年百日宴上的血腥气。
记得那日,我踹开仁寿宫朱漆大门时,小公主的襁褓落在血泊里,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被血浸透,像极了赌坊里输掉的最后一局牌九。
\"启禀陛下,江南水患...\"户部尚书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我突然捏碎了茶盏。
滚烫的茶水顺着龙纹袖口滴落,在织金毯上洇出暗红的印记。
我望着指尖渗出的血珠,恍惚看见屠城那日飞溅的脑浆。
冷宫的朱漆剥落如鳞,我提着一盏羊角灯,照亮墙上斑驳的腥痕。
某处凹痕里卡着半片翡翠耳坠,那是皇后的陪嫁。她死时还攥着小公主的长命锁,指甲缝里全是憎恨。
阴影里转出个佝偻的身影,她曾是皇后的奶娘,已经疯了,瞎了的左眼淌着脓水,\"嘿嘿…公主在井里...看见了...娘娘吉祥…杀了!都死了…啊啊啊…\"
羊角灯坠入积水,惊起满殿飞蛾。我听见自己的叹息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我笑了,那笑声混着五年前破庙里的鞭炮声,还有登基大典时礼炮的轰鸣。
我曾在养心殿不知挥毫写下多少次\"罪己诏\",墨迹未干便被玉玺重重盖上。
又不知多少次将“罪己诏”应着烛火烧了个干净。
血珠顺着笔尖滚落,在\"朕\"字最后一捺拖出长长的痕迹。
黄昏时分,我独自登上玄武门。
城下百姓熙熙攘攘,有卖梅子的老妪,有耍猴的艺人。
他们的笑声穿过护城河,惊起寒鸦掠过血色残阳。
我解下腰间玄铁虎符,看着它坠入浑浊的河水,溅起的水花里浮现出五年前那个落魄寒门的倒影。
我多想扯下身上的龙袍在玄武门外点燃,看着它柴火堆里化作灰烬,我应该能闻到了人肉烧焦的味道,是五年前攻破皇城时,宫娥们相拥着自焚的气息。
灰烬会随着夜风飘向护城河,是什么样子的呢?灰白色的,就像赌坊里输掉的银票。
入夜我做了一场大梦。
在城郊驿站遇见了耍猴的老钟。他的猕猴会作揖讨铜钱,后颈却有道狰狞的鞭痕——和我当年在市井挨的揍如出一辙。
当他掀开破毡帽擦拭汗水时,我瞥见他耳后米粒大的黑痣,那是前朝禁军统领的标记。
\"客官可是要雇猴?\"老钟浑浊的眼珠突然变得锐利,猕猴呲牙咧嘴地扑过来。
我下意识地格挡,却被它爪子抓破了袖管。露出的皮肤上,\"天命\"二字的刺青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杏花巷的老妪总在破晓前摆摊。她的青瓷罐里盛着蜜渍梅子,和皇后薨逝前,攥着的那颗一模一样。
直到某个暴雨夜,我看见她往梅子里掺砒霜,手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分明是国丈的信物。
\"客官尝尝新蜜。\"老妪递来银叉时,我注意到她虎口的薄茧——那是常年拉弓的痕迹。
银叉触到指尖的瞬间,我突然想起登基大典上,礼部尚书呈上来的毒酒。
喉间涌上甜腥,我猛地掐住她手腕,却听见巷尾传来婴儿啼哭。
破庙的井沿结着蛛网,我拿着钩子打捞,井底突然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
湿漉漉的青砖缝隙里,爬出个遍体鳞伤的孩童,她脖颈间挂着半块虎符,和我沉在河底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父皇!”她开口说着,我听见仁寿宫梁柱断裂的声音。
五年前的血顺着井壁流淌,将她的素裙染成晚霞的颜色。
忽然掏出匕首抵住我心口,刀锋上刻着\"复仇\"二字,正是我当年赐给刽子手的佩刀。
寒鸦掠过破庙飞檐,远处传来马蹄声,老钟的猴戏班子和杏花巷的老妪同时出现在月光里。
孩童手中的匕首在颤抖,我的龙纹天命在发烫。
我猛然惊醒,听着敲门声,起身查看,竹筒里是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我眉头紧皱,看着黝黑的夜,再往前便是黎明。
我要将光照在每一寸土地,我的子民,都要带着希望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