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宝珠绝望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不再是单纯的安慰,而是带着血与火气息的宣战檄文!
她看着邢烟眼中那抹从未有过的、冰冷的锋芒,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信心瞬间充盈了胸腔!
“小姐!”
宝珠猛地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奴婢信您!奴婢这条命,跟着您!刀山火海,绝不回头!”
主仆二人目光交汇,无声的默契在冰冷的空气中流淌。
宝珠心中的阴霾被驱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对了,小姐,”宝珠想起那个恶心的小顺子,恨得牙痒痒。
“那个腌臜东西!满嘴喷粪!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邢烟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顺子,不过是云嫔精心挑选、用完即弃的一枚棋子罢了。今日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宝珠眼中凶光一闪,压低声音,带着浓烈的杀气:“小姐,等夜深了,奴婢就摸出去,定要亲手结果了那狗奴才!让他知道污蔑主子的下场!”
“不必了。”
邢烟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冷酷,“他的命,活不过今晚。而且,不需要脏了你的手。”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般,就在邢烟和宝珠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通往冷宫最深处的拐角时,远远的,从蓝雨阁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杖击声,以及一声短促到几乎被风声吞没的凄厉惨嚎,随即,一切归于死寂。
宝珠的脚步微微一顿,脊背瞬间绷紧,随即又缓缓放松。
她看向走在前方,背影依旧挺直如松的邢烟,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小顺子,死了。
一切都如小主所料。
冷宫那扇沉重、锈迹斑斑的铁门,在她们面前,吱呀作响地缓缓打开,如同巨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口。
里面,是望不到边的黑暗与腐朽的气息。
邢烟没有丝毫犹豫,抬步,稳稳地踏入了那片象征着死亡与放逐的阴影之中。
宝珠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门,在她们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
但宝珠知道,邢烟已然在这片绝望的土壤里,埋下了复仇与生还的种子。
……
青岚居主殿。
计谋得逞,云嫔斜倚在软榻上,唇角噙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凉薄笑意。
这一箭双雕,堪称完美。
孟南柠不仅失了腹中骨肉,还被穆玄澈幽禁深宫;而邢烟被贬为庶人,打入了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冷宫。
偌大的后宫,仿佛骤然被抽空了嘈杂,只余下她想要的、掌控一切的清寂。
今日一役,她大获全胜。
而此役带来的威慑,也会湮灭更多人心底的蠢蠢欲动。
“娘娘。”
翠香跪在榻边,力道恰到好处地为她揉捏着小腿,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谄媚。
“孟氏那贱婢,此番是彻底断了翻身的指望。至于胡氏入了那活死人墓,除非娘娘开恩,否则她休想再出来蹦跶。往后啊,她只能像条摇尾乞怜的狗,对着娘娘您俯首帖耳了。”
云嫔慵懒地摇着一柄缂丝团扇,扇面上金线勾勒的蝶恋花在光影下流光溢彩。
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餍足的慵懒,又深藏着彻骨的寒意。
“与本宫作对的下场,自然是生不如死。孟氏那贱人,就让她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慢慢熬着吧……至于冷宫那头,”她话音微顿,扇面轻摇带起一缕凉风,眼神陡然锐利如刀锋。
“吩咐下去,人,别给本宫玩没了。本宫留着,还有大用场。”
翠香立刻会意:“娘娘放心,奴婢早已打点妥当。胡氏进了冷宫,那些个拜高踩低的奴才们,顶多给她些苦头尝尝,搓磨搓磨她的性子,断不敢真伤了她性命。”
云嫔闻言,眸底骤然掠过一抹森然寒光,捏着扇柄的指节微微泛白。
“若不是……”
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冷得能凝出冰碴。
“若不是本宫还需要她那个肚子,真想此刻就赐她一杯‘鹤顶红’,永绝后患!”
她微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十六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个刺骨的寒冬。
云嫔刚六岁,因意外坠入冰冷的湖里,她孤身一人,像个被遗忘的布偶,在湖水中无助的沉浮。
水面之上,阖府上下,所有人的心神都系在怀孕的邢夫人身上,系在她腹中那个承载着宁远侯所有期盼的“儿子”身上。
无人听见她微弱的呼救,无人看见她伸出的、渐渐失去温度的小手。
窒息的绝望几乎将她吞噬。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是他,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拽了回来。
冰冷湖水浸透骨髓的寒意还未褪去,她便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如同烙印般刻进她幼小的心底。
“想要站得高,站得稳,就得早早谋划。记住,谁挡了你的路,就让谁消失。”
六岁稚童,却将这句话奉为圭臬,刻进了骨血里。
邢烟的出生让宁远侯的儿子梦破碎,却并未让云嫔心底的仇恨泯灭。
想要无可替代,就不能让备选项存在。
六岁的她,求了那人帮忙。
这才有了宁远侯意外伤身,再无生育之说。
也才有了邢烟“克父”的传闻。
随后,邢烟被远送偏僻乡野。
而她作为侯府唯一的嫡女,理所当然地成了众星捧月的存在,享尽荣宠与尊荣。
再后来,中宫虚悬。
又是那个人问她:“可愿入主凤仪?”
她便以穆玄澈最爱的模样出现——温婉、柔顺、才情卓绝。
每一步都走在他的心坎儿上。
五年如一日,她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他心中的完美形象,将那份爱慕演绎得情真意切,终换得他独一份的恩宠。
若说这顺遂人生还有何遗憾,那便是她这具身子,竟无法孕育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娘娘,奴婢愚钝,有一事始终想不明白。主公为何偏就认定了胡氏呢?”
翠香迟疑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宫里,能生养的女子何止一二?但凡诞下龙裔,不拘是谁,娘娘抱来养在膝下,不都一样是您的倚仗么?何必非得是她?”
话音落下,殿内一时静得只闻更漏滴答。
云嫔并未立刻睁眼,但翠香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下那原本舒缓的腿部线条,瞬间绷紧了一瞬。
随即,云嫔那双精心描绘的柳叶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扯,极其缓慢、却又无比精准地,在她光洁的额心蹙拢。
那弧度,恰如工笔画上描摹的愁绪,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完美的脆弱感。
翠香问出的,正是她心底那根隐秘的刺。
是啊,她所求,不过是一个可以更上一层楼的皇子。
这深宫之中,渴望承宠、渴望借腹上位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
随便寻一个身家清白、易于掌控的,待其产子后去母留子,于她而言不过是翻手覆手之事,干净利落。
何须大费周章,非要将那早已被踩入泥泞、永无翻身的邢烟从乡野找出来?
主公为何独独指定了她?
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烦躁,如同香炉里逸散的青烟,悄然缠绕上心头。
邢烟的存在本身,就让她想起那个冰冷的池塘,想起被忽视的绝望,想起被夺走的一切!
让邢烟和她心系的男人生下孩子?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都让她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然而,这丝烦躁仅仅存在了一息。
云嫔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方才那蹙起的眉峰也舒展开来,仿佛从未有过波澜。
她拿起手边温凉的茶盏,指尖摩挲着细腻的瓷釉,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带着一丝慵懒的笃定。
“主公行事,向来算无遗策。他既如此安排,自有其深意,非你我所能妄加揣测。”
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犹疑,只有一种近乎盲目的、根植于骨髓的信任与敬畏。
她今日所拥有的一切,侯府嫡女的尊荣,后宫嫔妃的地位,穆玄澈独一无二的恩宠,哪一样不是出自主公的精心谋划与步步提点?
他如同执棋的手,早已为她铺就了通往权力巅峰的路径。
她只需做一枚最听话、最有用的棋子。
所以,即便对邢烟的厌恶已深入骨髓,即便想到要让那贱人怀上龙种便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她依旧会不折不扣地执行主公的每一个指令。
厌恶是私人的情绪,而服从主公,是她生存和向上的唯一法则。
包括这次,主公那封密信悄然而至,字字句句皆是指引。
一石二鸟。
她精准地执行了,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结果也正如主公所料:孟南柠废了,邢烟入了冷宫,她又一次,在这不见硝烟的战场上,赢得干净漂亮。
棋局,又悄然推进了一步。
而执棋者,依旧隐于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