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封用音律加密的乐谱通过哑婆送出后,李师师便陷入了焦灼的、近乎焚心的等待。
每一刻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她不知道哑婆能否成功,更不知道周邦彦是否还活着。这等待,就像是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隧道中独行,不知前方是光明,还是绝望。
樊楼顶层的雅阁,依旧死寂。
明面上的看守似乎松懈了许多,但李师师清楚,暗地里窥伺的眼睛只会更加警惕,像藏在暗处的毒蛇,等待着她露出破绽。
为了麻痹那些看不见的眼睛,她开始了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她刻意装作心灰意冷、沉溺琴曲的模样。每日抚琴,弹奏的都是些哀婉凄切的曲子,如《长门怨》、《秋风词》,琴声幽怨,闻者伤心。她甚至会故意弹错几个音符,更显心神不宁。
饮食也极少,短短几日,她本就清减的身形更显消瘦,脸色愈发苍白。
她要让那些监视她的人彻底放松警惕,让他们相信,她真的只是一个被巨大恐惧击垮、心如死灰的柔弱歌姬。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深夜,当整个樊楼都沉入梦乡,她却会悄然起身,点亮那豆孤灯。
在跳跃的烛火下,整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白日里的哀怨与脆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与锐利。
她将李姥姥的遗物一件件摊开,进行地毯式的排查。她反复研究那片辽文丝帛,试图从那扭曲的字符中解读出更多的信息。
她总觉得,李姥姥的死,绝不仅仅是因为撞破了奸情那么简单。除非,她发现了更可怕的秘密。
她拿起那支断齿的黄杨木梳,对着烛光仔细端详。梳齿的断口并不平整,似乎是在激烈挣扎中被硬生生折断。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断口,仿佛能感受到李姥姥临死前那刻的恐惧与不甘。
她又翻看那些泛黄的乐谱,发现其中几首看似寻常的曲子,在某些特定的音符之下,有用指甲划出的、极难察觉的细微刻痕。
还有那方绣着并蒂莲的手帕,在莲叶的一角,却有一个与整体截然不同的、突兀的线结,像是某种记号。
这些蛛丝马迹,像一盘被吹散的棋子,她需要一根线,将它们全部串联起来。
而这根线,或许就是哑婆。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支眉笔。
铜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却掩不住眉宇间那股新生的、如同淬火后的钢一般坚韧的锐气。
她想起了哑婆。那个妇人,每日进出都如同一道影子,脚步轻微,动作精准。有一次,她故意将一根头发放在门缝下,第二天哑婆送饭进来时,那根头发已不见踪影,而哑婆没有任何异常。
李师师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绝非普通的下人,而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顶尖斥候。
她铺开一张素笺,开始在纸上书写。
她写的不是字,而是一段乐谱。一段经过她精心改编的《梅花三弄》。
她选择这首曲子,自有深意。“梅花三弄”以其高洁、坚韧的品格着称,象征着君子在逆境中的不屈精神,这正是她和周邦彦处境的最好写照。
她落笔极稳,曲调依旧清雅,但在某些音符的排列与转折处,却暗藏玄机。
这是她与周邦彦在研究拱圣营密语时,共同设计的一种音律密码。每一个音符的高低、长短、停顿,都对应着特定的含义。
比如,一个“宫”音的延长,代表“平安”;一个“羽”音的急促跳进,则代表“危险”。
除非精通音律,并且知晓拱圣营的解码规则,否则,外人看来,这只是一段普通的乐谱,甚至会因为其些许不和谐的改编,而认为弹奏者心绪不宁,技艺有所生疏,正好符合她白日里伪装的形象。
她将写好的乐谱折好,藏在袖中,静静等待。
等到下午哑婆再次送来茶点时,李师师端起茶杯,故作失手,将茶水洒了一些在桌上。
“哎呀。”她轻呼一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与无力。
哑婆立刻放下托盘,拿起抹布上前擦拭。
就在哑婆躬身靠近桌子,用抹布擦拭水渍的瞬间,李师师借着递还空杯的机会,用一个极其隐蔽、快如闪电的动作,将那张小小的乐谱纸条,悄悄塞进了哑婆宽大的衣袖之中。
哑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仅仅一瞬,便恢复如常。她接过茶杯,将桌面擦拭干净,端着托盘,像往常一样,躬身默默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破绽。
李师师站在窗前,看着哑婆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她的心,悬在了嗓子眼。
这封用音律加密的“信”,能否安全送到周邦彦手中?哑婆,又能否帮她解开这重重迷雾?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已经迈出了反击的第一步。在这座华美的牢笼中,在这间幽暗的密室里,她点亮了一盏孤灯,开始了自己的心计与博弈。
她要用自己的智慧,去索解那些被尘封的秘密,去追寻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哪怕代价是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