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响过,摄政王府书房仍亮着烛火。
殷照临未束发,墨发散落肩头,白日里簪过蟠龙金簪的位置隐隐作痛。他弃了笔,抓过架上长剑推门而出,玄色单衣被夜风鼓起,如一只负伤的鹤掠过重重屋脊,直坠后园演武场。
\"铮——!\"
剑锋出鞘声撕裂寂静,惊起竹梢宿鸟。雪亮剑光泼洒开来,劈、刺、挑、抹!剑招毫无章法,却招招裹着戾气,将满地残雪搅得纷飞如霰。汗水浸透单薄后背,旧伤处传来尖锐刺痛,他却浑似未觉,只将一腔被帝王当作棋子的郁愤尽数倾泻于剑锋!
\"咳!\"剧痛猝然袭来,他剑尖拄地单膝跪倒,喉间腥甜翻涌。
恰在此时——
\"咻!\"一支袖箭破空而至,\"夺\"地钉入他身侧老槐树干,箭尾系着油布包裹!
殷照临眸光骤寒,反手掷剑!
\"铛啷!\"
剑鞘如电射出,撞向十步外假山阴影!
一道黑影鹞子翻身跃出,落地无声,单膝跪地:\"惊扰王爷,属下万死!\"竟是本该戍守宫禁的暗卫统领凌霜。
\"擅离职守,私闯王府,\"殷照临抹去唇边血渍,声音冷如碎冰,\"你长了几个脑袋?\"
凌霜双手奉上油布包裹:\"属下奉命追查漕运私货,今夜在清江浦码头截获此物!押船主事见事败,已咬毒自尽,唯此账册由心腹拼死带出!\"他抬头,月光照亮年轻面庞上溅射的血点,\"账册所载,关乎明年开春漕粮改道!若落入敌手,江南六省粮道尽毁!\"
殷照临劈手夺过包裹。油布展开,一本浸透河腥气的账册赫然在目!翻开泛黄纸页,\"徐州下洪仓\"五个朱砂小字刺入眼帘——正是白日里他用血点过的位置!其下密录着更骇人的内容:腊月廿三,借\"破冰船\"之名,于下洪仓窄道沉粮船十艘,内藏生铁三万斤、硫磺五千桶,直运北狄!
\"好一个'破冰船'!\"殷照临指节捏得发白,怒极反笑,\"这是要断我大胤粮脉,再资敌以刀兵!\"夜风卷起他散乱墨发,露出苍白却锐气逼人的侧脸,\"截船的可有活口?\"
\"有一人!\"凌霜急道,\"那心腹中箭落水前嘶喊'靖北王府的船'!属下已将其密押至京郊!\"
话音未落,王府东墙忽爆起火光!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呼喝声四起。
殷照临与凌霜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寒芒——调虎离山!
\"你速带账册入宫!\"殷照临将油布包掷回,\"记住,亲手交到陛下手中,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王爷您……\"
\"本王自有计较。\"殷照临已抓起长剑,玄衣身影如利箭射向东院!火光映亮他背影,单薄却笔直如青竹,那是少年人独有的、淬火般的孤勇。
御书房。
东方宸摩挲着账册上\"下洪仓\"三字,指尖沾到一点早已干涸的暗红——那是白日里殷照临咳出的血。
\"他伤势如何?\"帝王声音听不出情绪。
凌霜伏地:\"王爷呕血练剑,旧伤恐已崩裂。\"
\"蠢!\"东方宸蓦地攥紧账册,册页在他掌心皱成一团。烛光跳跃,照亮他紧抿的唇线——那是少年天子强压惊怒的棱角。再抬眼时,眸中已烧起冰焰:\"传朕口谕!命禁军副统领率玄甲卫,持朕龙符,连夜奔赴下洪仓!凡形迹可疑船只,给朕扣得死死的!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遵旨!\"凌霜领命欲退。
\"慢着。\"东方宸忽地抽过一张素笺,朱笔疾书。墨迹淋漓处,不是圣旨,却是一句:
\"待冰破雪消,与君共饮江南春。\"
他将素笺塞入凌霜怀中:\"把这个……带给你们王爷。\"
凌霜怔住。这并非君王对臣子的口吻,倒像……少年挚友的约定。
东方宸已背过身,望向窗外烧红半边天的王府方向,轻声低语,似说与虚空:\"殷照临,你既敢以身为饵……\"
月光掠过他尚存稚气的下颌,映亮眼底破釜沉舟的亮色:
\"朕便陪你,赌这一局山河!\"
(夜风穿廊,拂动案上素笺。朱砂小字旁,一滴墨迹悄然晕开,如少年人藏不住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