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两壁如刀削斧劈,猿猴难攀。黑云寨便如一颗毒瘤,牢牢扼守在这咽喉要道之上。匪首“座山雕”盘踞此地十年,凶名赫赫,劫掠商旅无数,更依仗地势,强占了山下沃土良田千顷。原本的良田主人,或被屠戮,或沦为匪寨中不见天日的奴工,一张张浸透血泪的田契,早已化作匪巢酒池肉林中醉生梦死的资财。
涧外密林,玄甲卫的营帐无声地融入阴影。中军帐内,灯火通明。澈儿指尖缓缓抚过一册厚重的名录,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被强占的田亩、失地的村户,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斑斑血泪。随军主簿声音低沉:“殿下,强攻鹰愁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恐伤亡惨重,且寨中粮草充足,若据险死守…怕是要玉石俱焚,山下那些被掳的佃户…”
“玉石俱焚?” 澈儿抬起眼,眸中寒星点点,“匪要玉石俱焚,百姓何辜?” 他取过一支三棱透甲箭,冰冷的玄铁箭杆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他拿起一柄细如牛毛的刻刀,在跳跃的烛火下,刀尖轻灵翻飞,细密如蚁的蝇头小楷逐一刻于坚硬的箭杆之上——某村某户,田亩几何,四至分明,边界清晰!字字入铁三分!
月黑风高,正是夜袭良机。鹰愁涧两侧陡峭的崖顶,玄甲卫精锐伏兵引弓如满月,强弓绷紧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箭头浸透了火油的棉团被点燃,跳跃的火苗映亮一张张冷峻的脸庞。澈儿亲自点燃了一支特制的、刻满田契的箭矢箭头!
“放——!” 冰冷的命令划破夜空!
“嗡——!”
弓弦齐震!刹那间,千支火箭如同逆飞的流星火雨,带着刺耳的尖啸,撕裂浓重的黑暗,狠狠扑向半山腰灯火通明的黑云寨!火油溅落,木质的寨墙、箭楼、粮囤瞬间爆燃,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将半边天幕映得血红!
然而,更奇诡的景象随之而来!无数并未点燃的寻常箭矢,混杂在炽热的火箭雨中,借着夜色的掩护,精准地钉射而下!它们有的深深嵌入燃烧的寨墙木桩,有的穿透旗杆令匪旗坠落,有的甚至直接钉在惊惶失措、四处奔逃的匪徒脚边的泥土里!火光跳跃,清晰地照亮了那些玄铁箭杆上密密麻麻、深入铁骨的刻字!
山下,被匪徒驱赶来壮声势、充作人肉盾牌的数百名佃户,原本麻木绝望的脸上,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田契!快看!那箭上刻的是田契!是我们家的田契啊!” 一个老农指着钉在自己面前不足三尺的一支箭矢,浑身颤抖,声音嘶哑。
“王家庄!李老栓家的三亩二分!刻得清清楚楚!是我的地啊!” 另一个汉子扑到一支钉在木桩上的箭矢前,借着火光,手指哆嗦着抚摸箭杆上的字迹。
“官兵!是靖王殿下!送我们的田契回来了!杀进去啊!把我们的地抢回来啊——!” 绝望的农人瞬间被点燃,积压了十年的血泪化作滔天怒火!他们操起被当作工具的锄头、铁耙、柴刀、木棍,双眼赤红,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向着火光冲天的山寨猛冲上去!
寨内匪徒正被火箭烧得焦头烂额,突遭山下“肉盾”反戈一击,内外交攻,瞬间阵脚大乱!哭喊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房屋倒塌声混作一团,固若金汤的黑云寨,在这内外夹击的怒火狂潮中,一夕崩摧!
晨曦微露,驱散了山涧的硝烟和血腥。匪首“座山雕”被反绑双臂,如死狗般拖到澈儿马前,他满脸血污,惊恐地望着马背上玄衣如墨的少年。澈儿俯身,从箭囊中抽出一支刻满田契的箭矢,冰冷的玄铁箭镞抵住“座山雕”剧烈颤抖的咽喉,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骨:
“看好了!尔等强取豪夺、霸占多年的每一寸土地,其主其界,皆已刻于这万千箭杆之上,铁证如山,归还本主!此箭,便是尔等恶贯满盈的催命符,更是万千黎庶重获家园的归田契!” 话音落,手臂猛挥!那支刻着田契的箭矢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噗”地一声,狠狠贯入匪首耳畔的泥地,箭羽兀自嗡嗡震颤,杆上清晰的契文在初升的晨光中,如同烙铁般刺眼。
箭雨已歇,硝烟渐散。幸存的农人们发疯般扑向那片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扑向那一支支钉在地头、田埂、甚至家宅废墟上的箭矢。他们颤抖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箭杆上那深入铁骨、属于自己名字和田亩的字迹,压抑了太久的悲恸与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化作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冰冷的铁矢,深深扎入泥土,成了田亩重归的界碑。匪巢的余烬尚未熄灭,废墟旁,已有农人扶起新犁,锋利的犁铧深深切开了板结多年的泥土,翻涌出带着生机的黑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