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北境,流民聚集之所。朔风如刀,卷起地上的积雪和枯草,抽打在断壁残垣之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低矮漏风的窝棚、倒塌的土墙根下,蜷缩着无数白发枯槁、衣衫褴褛的老人。他们眼神空洞,如同燃尽的灰烬,怀里紧紧抱着豁口缺沿的破碗,碗底空空如也,或只有几粒发黑的霉米,麻木地等待着生命最后一缕气息在严寒中消散。死亡的气息,比寒风更刺骨。
澈儿踏过冻得坚硬、踩上去发出“咔嚓”声响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这片被遗忘的角落。他停在一处最破败、几乎被积雪掩埋的草棚前。草棚的茅草顶塌了一半,寒风毫无阻碍地灌入。棚内,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妪,裹着几片破麻布,蜷在冰冷的草堆里,怀中紧紧搂着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底粘着几粒干瘪的霉米。她浑浊的眼睛半睁着,望着漏风的棚顶,仿佛在等待最后的解脱。
澈儿解下自己玄色的大氅,俯身,动作轻缓地将带着体温的厚重毛氅,轻轻覆在老人冰冷僵硬的身躯上。
“伐木!” 澈儿直起身,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死寂,“取韧而不裂、耐寒耐潮的老枣木、楠木!不拘粗细,速速运来!本王要亲手刻碗!”
篝火在流民所中央的空地上熊熊燃起,驱散着刺骨的寒意。澈儿盘膝坐在堆积如山的木料和纷飞的木屑之中,挽起衣袖,露出冻得微红却稳定的双手。他拿起一把锋利的刻刀,刀锋在坚韧的硬木上沉稳地游走、飞舞。刀痕所过之处,并非繁复华丽的花纹,而是一道道古朴拙稚、却又带着勃勃生机的“寿”字纹!更奇特的是,他并不刻意追求完美无瑕,反而对那些木材天然的纹理、疤结,甚至自己刻刀偶尔留下的深浅不一的痕迹,毫不掩饰,不加修补,而是用蘸着鲜艳朱漆的细笔,精心勾勒、点染,将这些“瑕疵”巧妙地融入“寿”字的枝蔓,使其如同天然生成的、盘绕延展的祝福图腾。
三日三夜,刻刀飞舞,朱漆点染。数千只厚实、温润、散发着木质清香的寿纹木碗刻成。新搭建的粥棚里,数十口大铁锅下柴火烧得噼啪作响,锅里金黄粘稠的粟米粥翻滚着,散发出浓郁诱人的谷物香气,腾腾热气驱散了周围的严寒。
澈儿端起一碗滚烫、冒着热气的粥,走到那处破败草棚前。他俯下身,避开漏风的棚顶,将碗轻轻捧到老妪面前:“老人家,天寒地冻,请用些热粥。”
老妪似乎被这声音和近在咫尺的热气唤醒,枯瘦如柴、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好一会儿才捧住那温热的木碗。厚实的木质隔绝了烫意,那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仿佛一股暖流注入了她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她浑浊的眼中先是茫然,继而涌起难以置信的光芒,枯涸的眼眶渐渐湿润,大颗大颗浑浊的老泪涌出,滴落在金黄浓稠的热粥里。
“寿…寿碗…” 她干裂的嘴唇嗫嚅着,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一遍遍摩挲着碗壁上那朱漆勾勒出的、盘绕延展的“寿”字纹路,以及旁边一道天然木纹被点染成的虬枝。那触感,粗糙而温暖,如同触摸着久违的、属于“活着”的温度。
凛冽的朔风卷过空旷的流民所,吹动着粥棚的布幡。万千白发苍苍、形如槁木的老人,紧紧捧着手中那刻有“裂痕寿纹”的木碗,佝偻着腰背,小心翼翼地啜吸着滚烫的、足以慰藉灵魂的米粥。那碗壁的每一道天然疤结、每一处刀刻留痕,在鲜艳朱漆的勾勒点染下,都成了独一无二的“天寿之符”,承载着对残年最朴素的祈愿。裂痕盛暖意,寿纹载余温,在这苦寒的北境之地,倔强地燃起一片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