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鲜血横布的地上躺了许久,直到能够忍受住那无法麻木的痛感。
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碎玻璃般艰难……
他缓缓撑起身体,血迹在石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推开洞府的石门时,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他眯起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依然固执地守在原地。
“师父!”
林柠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
她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发现冗骸的目光时,她慌忙用手背擦拭,却把血迹蹭在了脸颊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您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向前半步又停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月光照在冗骸身上,那些挂在破碎衣衫上的肉块和不断滴落的鲜血,让她的瞳孔剧烈颤抖着。
“都是因为我……”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睫毛垂下时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自责与痛楚。
冗骸凝视着她微微发抖的肩膀,喉结滚动了一下。
“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他说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但声音却像是从骨骼缝隙间挤出来的,沙哑得不成样子。
“这是我的老毛病了。”他突然伸手,冰冷的手指握住林柠纤细的手腕。少女惊愕地抬头,看见师父向来锐利的眼睛此刻竟泛着罕见的柔软。
下一刻,她落入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怀抱。冗骸的双臂收得很紧,却又在触到她时微微发颤,仿佛抱着易碎的瓷器。
林柠能感觉到他胸腔里不规律的心跳,和透过衣衫传来的不正常低温。
“……师父?”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衣襟里,鼻尖萦绕着铁锈味和淡淡的药香。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不知所措,却又莫名安心。
她犹豫着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他。
“去休息吧。”冗骸突然松开手,后退半步时又恢复了平日的疏离。
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阴影,唯有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温度。“为了后天的胜利,明天要适当锻炼。早点休息。”
林柠点点头,转身走出几步又突然折返。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却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师父,今天玩得很开心。”
冗骸怔了怔,疲惫的脸上浮现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嗯……”
当身体浸入温暖的药浴时,林柠终于长舒一口气。苦味弥漫的药浴包裹着酸痛的肌肉,却化不开她心头的忧虑。
“唉——”
“小姐您还好吗?”门外小桃的声音透着担忧。这已经是她听到的第十二次叹息了。
“没事……只是在想后天的比赛……”林柠将头靠在木桶边缘,热气氤氲中,眼前又浮现冗骸苍白的脸色和染血的衣袍。她下意识攥紧了浴桶边缘。
“小姐这些年这么努力,一定会在比武大赛上一鸣惊人!”小桃欢快的声音穿透门板。
“也许吧。”林柠轻声应着,水面倒映出她忧心忡忡的眼睛。
那个武师境擂主的身影又浮现在脑海——对方仅用一招就让她毫无招架之力,若不是师父及时相救……
她突然将整张脸埋进粘稠的浑浊液体里,直到肺叶发出抗议才猛地抬头。绿色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分不清是浴水还是泪水。
与此同时,洞府深处的石室内,冗骸正凝视着铜镜中自己洁白无瑕的身体。
原本经过那些折磨后会是新伤叠着旧伤,但他却拥有着远超常人的自愈能力……他取出一枚暗红色的丹药,却在送入口中的瞬间听见门外细微的响动。
“谁?”
门外传来瓷器轻碰的声响,接着是林柠刻意放轻的声音:“师父……我熬了药膳……”
冗骸迅速披上外袍,打开门看见少女局促地站在月光里,手里捧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
她眼睛还红着,却倔强地抿着嘴唇。
“我……我想着您可能需要……”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不安地摩挲着陶罐边缘。
冗骸望着她被热气熏红的手指,胸口突然涌起一阵陌生的暖意。
他伸手接过陶罐,指尖不经意相触时,林柠像是被烫到般缩了缩手。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通道,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烛光下,林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师父喝药的样子。
当看见他眉间稍霁时,她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欣喜。
冗骸放下碗,突然问道:“害怕吗?”
林柠愣了愣,随即明白他问的是后天的比武。她低头看着自己在膝上交握的双手,轻声道:“怕。但更怕……更怕让所有人的期待落空。”
冗骸凝视着她发顶的小小发旋,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
“活着回来。”他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
林柠抬起头,在烛光中绽开一个带着泪光的笑容:“嗯!我一定会赢的!”
……
第二天晨露未曦,林柠已在老槐树下挥动了上千次重刀。
汗水浸透了她单薄的练功服,在初升的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每一次挥刀都带起微弱的气流,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飞散。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
她的手臂已经酸痛到失去知觉,虎口处磨出的血泡早就破裂,将刀柄染成暗红色。可那双眼里跳动的火焰比朝阳更灼人,连带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不服输的倔强。
树影深处,冗骸像尊石像般静立。
晨光刻意避开他所在的位置,只在玄色衣袍边缘镀了层金线。
他目光沉沉地追随着少女每一个动作,在看到她因脱力而踉跄时,指节无意识地在石桌上叩出裂痕。
“一千!”
重刀脱手砸进泥土的闷响中,林柠像断线木偶般跌坐在地。
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干燥的地面洇出深色痕迹。她剧烈喘息着抬起脸,恰好对上阴影中那道凝视的目光——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却又在触及她通红掌心时微妙地软化了一瞬。
“开始对练。”
冷冽的声音惊飞了最后一只麻雀。
冗骸起身时带起一阵裹挟着药香的微风,玄色衣袂翻飞如垂死的蝶。他站在逆光里向她勾手。
林柠撑着膝盖勉强起身时,一道寒光已经闪至眼前!
“锵——!”
金属相击的嗡鸣震落三片槐叶。
林柠瞳孔骤缩,她甚至没看清师父何时出刀,身体却先于意识完成了格挡。
震颤的刀身将酥麻感传至心脏,她望着两人交错的兵器,恍惚看见昨夜那个拥抱里颤抖的手指。
“不错。”冗骸的声音里藏着难以察觉的欣慰,刀锋却陡然加重三分力道,“但实战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
第二刀裹挟着破空之声袭来时,林柠嗅到一丝血腥气。师父苍白的指节间渗出新鲜血珠,随着挥剑动作甩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弧线。
她心神大乱,本能地撤步回防,却听见“嗤啦”一声——刀尖挑开了她左肩的衣料。
“专注。”冗骸的剑锋停在距她咽喉三寸处,眸色比晨雾更晦暗,“你方才在看何处?”
林柠咬住下唇没有答话。
被划破的衣衫下露出昨日还未痊愈的淤青,此刻正随着急促呼吸起伏。
她突然翻转刀背格开长刀,在对方微怔的瞬间突进半步,刀尖虚点在冗骸心口。
“在看师父的伤。”她喘着气回答,眼睛里烧着某种炽热的东西。
晨风突然凝滞。
一片槐叶打着旋儿落在两人之间的刀刃上,无声地落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