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饱含怒意的质问如同惊雷在金銮殿上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百年的积怨和冰冷的杀机。
百官匍匐在地,噤若寒蝉,连空气都凝固了。
被封印在屏障中的头颅剧烈地颤抖着,尚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痛苦、愤怒、绝望交织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悲怆。
女帝的话,像一把淬毒的钥匙,强行撬开了她刻意尘封百年的、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那些被她深埋心底的画面,在剧烈的精神冲击和封印的禁锢下,不受控制地翻腾上来,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那是她困与无数岁月的土地,如今在她记忆中依旧是一片具体的土地,也像是一片意识与时空的夹缝。
永恒的黑暗,永恒的寂静,永恒的……痛苦。
尚枳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一年?十年?百年?时间失去了意义。
她的身体在无数次的崩解与重生中循环往复——骨骼碎裂又愈合,内脏焚尽又新生,皮肤焦黑剥落又长出血肉……每一次死亡都清晰无比,每一次重生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的意识被这无尽的轮回折磨得濒临崩溃,却又在强大的自愈能力下被强行维系,不得解脱。
……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湮灭于这永恒痛苦中的某个“瞬间”,一点微光刺破了绝对的黑暗。
那光并非温暖,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仿佛能洞穿灵魂本质的“存在感”。
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形态的“意志”降临了。
祂没有实体,没有声音,却直接在她的意识深处投下清晰的意念——
“美味的痛苦……永恒的囚笼……你是否想要解脱?”
那意念如同冰冷的甘泉,瞬间浇灭了尚枳意识中在疯狂燃烧的绝望之火,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如同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念疯狂嘶喊:“解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让我解脱!”
同时她的心中也流着泪——“对不起,洧柠……我真的无法再活下去了……”
“代价……契约……”那团金丝组成的意志的意念毫无波澜。
“我需一具完美契合的‘受肉之体’,降临此界。你为我寻找到她\/他。”
“直到受肉仪式完成,赐予你真正的死亡。”
一幅模糊的、关于某种特殊体质的感应图谱,烙印在尚枳的意识中。
“契约成。赐汝……‘血祭’之力。向吾索求力量之后,叠加每次无论大小的疼痛。”
冰冷的意念落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笼罩了尚枳。
那折磨了她不知多少岁月的、永无止境的火焰,戛然而止!但依旧缠绕着身体的痛苦让她连站起身都无法做到。
但是久违的“完整”与“平静”感依旧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她的身体在瞬间重组完成,虚弱但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一片真实的、有风拂过的无名荒野之上。
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带来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温暖’。
即便风拂过身体的每一处都会带来疼痛,被夕阳照射到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在被火焰炙烤。
“依旧还是要活下去啊……”
……
然而,在搜寻受肉之体的漫长岁月里,尚枳的心底却无时无刻翻涌着比之前炼狱更深沉的冰冷与杀意!
解脱?不!她不会认为这些“神明”中还有什么好人。
她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股永恒痛苦不减反增,没有驱散,也不会被暂时“压制”。
就像一个无形的枷锁,将她那恐怖的自愈能力当成了名为“痛苦”的自助餐。
祂只是享受着每次血祭时带来的美味,这只能给她带来更多的痛苦……意味着,她的性命连那个“神明”的意志都无法掌控!
更让她灵魂战栗的是,在契约成立的刹那,她捕捉到了那冰冷意志深处一丝极其隐晦、却又无比熟悉的波动——那正是将她投入那永恒痛苦轮回的同源气息!
原来,所谓的“神明”,与制造了她无尽痛苦的元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如今,这位又以“救赎者”的姿态出现,施舍她任务完成后的死亡解脱,目的只是为了利用她寻找降临的容器!
“你们这些‘神明’啊……真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吗?”她的脑海中燃着仇恨的火焰刻出两个字——冗骸。
“继续活下去吧……”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我会的。”
……
“神!”
虚伪!残酷!高高在上地玩弄着众生的命运!
巨大的被操控的愤怒如同毒火,瞬间焚尽了尚枳心中因可以解脱而产生的任何一丝感激。
她跪在荒野的尘土中,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
夕阳将她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
“受肉之体……”尚枳抬起头,望向远方被暮色笼罩的地平线,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我会找到……然后,在祂降临之前,亲手毁掉祂的希望!”
弑神!
这个念头如同最炽热的烙印,深深地刻入了她的灵魂。
她深知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这是她唯一的出路,是她对那永恒痛苦最彻底的报复!
……
寻找“受肉之体”需要时间,需要资源,更需要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身份。
而当时正值前朝末年,天下动荡,北疆蛮族叩关,烽火连天。
动荡的边疆,混乱的军营,成了尚枳最好的藏身之所和起点。
她收敛了所有因强大自愈能力带来的非人气息,在“血祭”交换的压制下,这变得容易了许多。
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因战乱流离失所、身世凄惨却有着不俗根骨的孤儿。
凭借刻意展露出的、略高于常人的战斗本能和控制在合理范围内的恢复力,她很快在血狼关这个帝国最前线、也最混乱的边军营地中站稳了脚跟。
血狼关的生活,是尚枳从斗兽场中出来后第二体验过的粗粝、肮脏和残酷。
空气中永远弥漫着血腥、汗臭、劣质酒气和战马粪便混合的味道。
低矮拥挤的营房阴暗潮湿,跳蚤虱子横行。
食物粗糙难以下咽,通常是混着沙砾的硬饼和几乎看不到油星的肉汤。
震天的操练声、伤兵的哀嚎、军官的呵斥、夜晚篝火旁粗俗的调笑和赌咒,构成了这里永恒的背景音。
死亡在这里如同呼吸般寻常。
每天都有新的面孔补充进来,每天也有熟悉的面孔变成冰冷的尸体被抬出去,或直接丢进关外的乱葬岗。
蛮族的凶悍远超想象,每一次小规模的冲突都可能演变成惨烈的厮杀。
尚枳被编入了一支专门执行危险斥候和袭扰任务的“夜不收”小队。
她沉默寡言,脸上总是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战斗时,她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动作简洁、致命,对血腥和死亡视若无睹。
她会在同伴惊骇的目光中,面不改色地将刺入身体的箭矢拔出,用烧红的烙铁草草烫合深可见骨的伤口,因为这痛苦对她而言已经微不足道了,然后第二天依旧能生龙活虎地执行任务。
这种异乎寻常的坚韧和恢复力,让她在死亡率极高的“夜不收”中奇迹般地存活下来,并赢得了“不死之棘”的绰号,以及小队成员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疏离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