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慷慨地洒在河畔营地上,驱散了前些日子秘研工坊爆炸带来的阴霾。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焦糊与失败的气息,而是新翻泥土的清新、谷物成熟的芬芳以及一种蒸蒸日上的蓬勃生机。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正举行着一场简单却热烈的“丰收庆典”。金黄色的粟米堆成了小山,颗粒饱满,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心安的光芒。新收获的菘菜(白菜)、蔓菁(萝卜)水灵灵地码放在一旁。几口大锅里炖着香气扑鼻的肉汤——这是用刘辩(刘彦)从陈庸处获得的赏赐铜钱,加上工坊打造农具换来的部分收益,特意买来的猪羊下水熬煮的,油花翻滚,勾得人食指大动。
流民们穿着浆洗干净的粗布衣衫,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孩子们在谷堆旁追逐嬉戏,笑声清脆。老人们围坐在一起,眯着眼,享受着这难得的富足与安宁。护卫队员们换上了新浆洗的号坎(简易制服),挺直腰板,在营地外围巡逻警戒,眼神锐利,充满了自豪感。他们知道,自己守护的,不再是朝不保夕的难民营,而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家园。
“开饭喽——!”二牛洪亮的嗓门响起,如同一声号角。
人群欢呼着,秩序井然地排起长队。妇人们麻利地分着粟米饭团、舀着浓稠的肉汤、分发着煮熟的菘菜和蔓菁。食物的香气和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乱世中弥足珍贵的田园牧歌。
刘辩、王五、鲁老匠、赵石、徐文、李郎中、周仓等核心成员围坐在一张特意搬出来的大木桌旁。桌上也摆着同样的食物,但气氛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来!诸位辛苦!这一碗,敬我们自己!”刘辩端起一碗粗陶碗盛着的肉汤,声音洪亮,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张面孔,“敬我们熬过了雨夜深宫,敬我们穿过了尸山血海,敬我们在这河滩之上,用双手和血汗,挣来了这第一捧真正属于我们的粮食!敬这立足之地!”
“敬立足之地!”众人轰然响应,声音中充满了感慨与豪情。王五一饮而尽,抹了抹嘴,眼中精光闪烁。鲁老匠小口啜饮着,花白的胡须沾着油星,看着远处工坊的轮廓和新开辟的试验田,眼神复杂。赵石看着自己缠着麻布的手,又看看碗里油亮的肉汤,用力点了点头。徐文斯文地喝着汤,但握碗的手指微微用力,显露出内心的激动。周仓更是咕咚几口喝干,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更要敬诸位同心戮力!”刘辩再次举碗,“敬鲁老丈、赵石在秘研工坊废墟中寻得‘神泥’(灰白熔块)之机!敬徐文详实记录,为未来奠基!敬李老悬壶济世,保我等安康!敬王五、周仓日夜操练,护我营寨周全!敬二牛勤恳劳作,管好这千头万绪!没有诸位,便没有今日之营寨!”
“敬先生!”众人再次举碗,目光灼灼地看向刘辩。正是这个年轻人,带着他们从深渊爬出,在绝境中点燃了希望的火种。
气氛热烈而融洽。然而,刘辩放下碗,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几分,声音也低沉下来:“然,诸位需谨记,这立足之地,并非固若金汤。县令大人之恩,是机遇,亦是靶心。我等初来乍到,根基尚浅,却已显露锋芒。水车省力,却断了某些人盘剥水源的财路;新式农具好用,却让囤积旧货的商贾积压;护卫队日渐精悍,更让某些地头蛇寝食难安…”
他目光投向营地之外,那隐约可见的安平县城墙轮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前番秘研工坊之窥探,绝非孤例。如今我等丰收在望,工坊产出渐增,觊觎之心,只会更甚!”
仿佛是为了印证刘辩的话,营地外围的喧闹声似乎安静了一瞬。一个护卫队员小跑着过来,在王五耳边低语了几句。王五脸色微沉,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先生,”王五低声道,“刚收到城里‘耳朵’(初步建立的情报线)传回的消息。周记粮行的周大公子,今日在‘醉仙楼’宴请了李县丞(县令陈庸的副手)和县学的郑老夫子。席间…对咱们营地的‘奇技淫巧’和‘聚众练兵’颇多微词,郑老夫子更是引经据典,说什么‘君子不器’、‘奇技淫巧乱人心’…”
鲁老匠闻言,冷哼一声,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哼!又是这帮酸儒!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倒有脸说三道四!没有老夫的‘奇技淫巧’,他们吃的粮食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徐文眉头微皱:“周记粮行是安平县最大的粮商,与不少乡绅关系密切。李县丞主管钱粮刑名,权力不小。郑老夫子虽无功名,但在本地士林中颇有清望,门生不少。这三家若联手…恐对先生和营寨不利。”
赵石闷声道:“怕他个鸟!谁敢来捣乱,俺手里的铁锤可不是吃素的!”
“匹夫之勇!”鲁老匠瞪了赵石一眼,“人家玩的是阴的!给你扣个‘聚众图谋不轨’的帽子,煽动县尊,断了咱们的粮道,或者找个由头封了工坊,你拿铁锤去砸县衙大门吗?”
周仓一拍桌子:“那就跟他们干!咱护卫队五十号兄弟,怕他个逑!”
“都住口!”刘辩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争论。他目光沉静如水,扫过众人:“硬碰硬,是最下之策。我等所求,是立足,是发展,是积蓄力量,而非逞一时之快,引来灭顶之灾!”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划过,仿佛在勾勒未来的蓝图:“周记粮行嫌我们挡了财路?那我们就给他更大的财路!徐文,明日你带人,将我们新收的粟米精选出一部分,再带上几件工坊打制的最精巧的农具样品,以‘谢县尊大人恩典,献新粮新器以报桑梓’的名义,给周记粮行送去!言明,今后营地产出的多余新粮、工坊打造的新式农具,优先供给周记代销,价格…可略低于市价。给他甜头,堵他的嘴!”
徐文眼睛一亮:“先生高明!此乃以利驱之,分化瓦解!”
“至于李县丞…”刘辩嘴角勾起一丝冷意,“此人贪鄙,又好虚名。王五,你从咱们的收益中,支取一份‘冰敬’(古代夏季给官员的贿赂,此处泛指贿赂),要厚重!再让工坊赶制一套精巧的铜制文房用具(镇纸、笔架之类),一并悄悄送去。就说,营寨初创,仰赖县丞大人关照,些许心意,不成敬意。对外,则要大张旗鼓宣扬县丞大人勤勉爱民,对我等流民多有照拂,为其博取清名!”
王五心领神会:“明白!给他里子面子,让他就算想使绊子,也得掂量掂量!”
“最难办的,是那位郑老夫子。”刘辩眉头微蹙,“此人清高迂腐,钱财名利恐难打动。他所诟病的,无非是‘奇技淫巧’、‘不务正业’。”他目光转向李郎中,“李老,听闻郑老夫子有‘头风’(头痛)之疾,常年不愈?”
李郎中捻须道:“确有此事。老朽曾听人言,郑老夫子每每操劳或动气,便头痛欲裂,需静养数日。延医用药无数,收效甚微。”
“好!”刘辩眼中精光一闪,“李老,您辛苦一趟。带上您精心配制的‘清心醒脑散’(实则是根据刘辩提供的现代药理学知识,用川芎、白芷等药材改良的镇痛药),再带上二牛新做的、那个利用硝石制冰的小木匣(虽然不实用,但视觉效果震撼),登门拜访郑老夫子。”
他详细嘱咐道:“姿态要恭敬,言明听闻老夫子有恙,特献上家传秘方所制之药,并奉上‘寒玉’(硝石制冰)一方,置于额上可稍解痛楚。只字不提营中事务,更不提‘奇技淫巧’,只谈‘古方’、‘孝道’、‘敬重学问’。待其用药后稍有缓解,再委婉提及营中孩童蒙昧,渴望教化,苦无名师,盼老夫子闲暇时能略加指点,泽被幼童,功德无量。切记,姿态要低,只求其‘指点’,而非‘坐馆’!”
李郎中细细品味着刘辩的话,抚掌赞道:“妙!妙啊!投其所好,解其病痛,再以教化之名,满足其清高之心!此乃攻心为上!老朽定当办妥!”
众人听着刘辩这环环相扣、分而治之的策略,心中既感佩服,又觉凛然。先生不仅精通格物,更谙熟人心,手段圆融却又暗藏锋芒。立足不易,守成更难,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先生思虑周全,我等佩服!”徐文由衷道。
刘辩摆摆手,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安平县城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坚定:“此皆小术,解一时之困罢了。真正的立足之本,在于我们手中的力量!秘研工坊的‘神泥’(灰白熔块)配方,必须尽快稳定!赵石,鲁老丈,此事乃重中之重!新的高炉,必须尽快用此神泥重建!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根基!护卫队的操练,一刻不可松懈!王五、周仓,要练出血性,更要练出纪律!工坊的产出,田地的收成,是我们的命脉!二牛,你要管好!”
“是!”众人齐声应诺,神情肃然。
“至于那些暗流…”刘辩端起碗,将剩下的肉汤一饮而尽,碗底重重磕在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让他们涌动吧。水至清则无鱼。只要我等自身够硬,暗流再急,也冲不垮这河滩上的根基!这安平县,我们站定了!”
夜色渐深,营地的篝火依旧跳跃,映照着流民们满足而疲惫的睡颜,也映照着核心成员们眼中闪烁的、对未来的憧憬与警惕。
而在安平县城内,周记粮行后宅的书房里,烛火摇曳。
周大公子,一个穿着锦缎长衫、面容白皙却带着几分阴鸷的青年,正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条凑近烛火。纸条上,赫然是关于河滩营地丰收、护卫队操练、以及工坊产出等详细情报。
火光跳跃,映着他嘴角一丝冰冷的笑意。
“刘彦…好一个流民头子!水车,新粮,护卫队…还有那神神秘秘的工坊…手伸得够长的啊。”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陈庸那老糊涂被你用农具水利迷了眼,李县丞那个墙头草收了你的好处…郑老夫子那个老顽固,也未必真能成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河滩方向隐约的火光,眼神阴晴不定。
“想在这安平县立足?问过我周家了吗?奇技淫巧?哼…我倒要看看,你这无根浮萍,能折腾出多大风浪!”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备车!去李县丞府上!有些‘风闻’,也该让县尊大人‘知晓知晓’了…”
河滩营地的篝火温暖而明亮,安平县城内的烛火幽暗而诡谲。
立足小城,根基初奠。然,水面之下,暗流交汇,漩涡已生。
(第一卷:龙坠九渊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