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烟尘如同不祥的狼烟,在初秋澄澈的天空下翻滚扩散,越来越近,带着一股铁锈和焦土混合的腥气,直扑安平小城。城头上,稀稀拉拉的郡兵面无人色,握着长矛的手都在发抖。县令王甫被陈元半请半拽地拖上城楼,只看了一眼那滚滚烟尘,便双腿一软,几乎瘫倒,被两个衙役慌忙扶住。
“贼…贼人…真…真来了?!”王甫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再无半分县令的威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七八百悍匪…天亡我安平啊!快!快关城门!吊桥!拉起吊桥!”
“大人!”刘辩(刘稷)一步上前,声音沉稳有力,压过城头的骚乱,“吊桥已拉起,城门也已落栓。然贼势汹汹,仅凭城墙与现有守军,恐难持久!当务之急,需立刻动员全城民壮!加固城防,搬运滚木礌石,烧煮金汁!迟则生变!”
“民…民壮?”王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烫手山芋,语无伦次,“对对对!征召民壮!县尉!县尉何在?速去征召!挨家挨户!敢有不从者,以通匪论处!”
那矮胖的县尉早已吓得脸色发青,闻言连滚爬爬地跑下城楼,嘶哑着嗓子呼喝衙役去驱赶百姓。
刘辩看着这混乱低效的场面,心中焦急万分。时间不等人!他转向王甫,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大人,匪寇转瞬即至,征召民壮恐需时间。格物坊有护卫工匠数十人,皆敢战之士,愿协助守城!坊中尚有新制刀兵、以及…一些守城之物,可助一臂之力!”
“你…你的护卫?”王甫浑浊的眼睛盯着刘辩,充满了狐疑和最后一点官僚的警惕,“刘主事,你那些工匠…未经战阵,如何守城?莫要添乱…”
“大人!”陈元也上前一步,疾声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刘主事一片赤诚,愿与安平共存亡!其坊中护卫,装备精良,远胜郡兵!更有巧思之物,或能克敌!值此危难之际,当不拘一格,共御强敌啊!”
城下,烟尘中已隐约可见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粗野的呼喝和兵刃碰撞声随风传来,越来越清晰。一面破烂的黄色大旗,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狰狞可怖的“黄”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王甫被那迫近的杀伐之气骇得魂飞魄散,最后一点坚持也崩溃了,他挥着手,声音带着哭腔:“罢…罢了!刘主事,你…你的人,速速上城!守…守哪段?东…东边城墙稍缓…”
“谢大人!”刘辩不再废话,抱拳一礼,转身对早已等候在城下的赵大、张铁等人喝道:“格物坊所属!登城!赵大,带你的人负责东侧箭楼至角楼这一段!张铁,带护卫队居中策应!工坊伙计,立刻将‘守城箱’和‘新家伙’搬上来!快!”
“是!”赵大、张铁齐声应诺,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与惶惶郡兵截然不同的剽悍之气。早已换上自制皮甲、手持打磨得寒光闪闪的新式环首刀的护卫们,以及那些拿着斧头、铁锤甚至临时削尖了木棍的工匠们,在刘辩的指挥下,动作迅捷地涌上东侧城墙,迅速占据了指定的垛口位置。他们的出现,像一股生力军,让附近原本慌乱不堪的郡兵和少数被驱赶上来的民壮,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安心。
“守城箱”和“新家伙”也被迅速抬了上来。几个沉重的木箱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用厚麻布包裹严实的石灰粉包——这是工坊处理皮革、造纸的副产品,量大管够。还有几捆粗麻绳和几组结构精巧、带着木质齿轮和铁质滑轮的简易绞盘装置,以及一些打磨光滑、大小适中的卵石。
“这…这是何物?”一个被征召上来的老木匠看着那绞盘装置,惊讶地问道。
“省力气的‘帮手’!”一个工坊的年轻木匠麻利地将绞盘固定在垛口后的女墙上,又将粗麻绳穿过滑轮组,“待会儿搬礌石,拉绳子就行,比几个人抬省力多了!是刘主事画的图样!”
另一边,赵大指挥着人将石灰包小心地堆放在垛口内侧便于取用的位置,又检查着几架临时赶工出来的、结构异常简单的木架——这是刘辩根据记忆画的草图,类似超小型的杠杆抛石机(炮的雏形),虽然射程和威力远不如真正的大型炮,但胜在制造简单,操作方便,用来抛掷几斤重的石头或者…石灰包,正合适。
“贼人近了!”了望的郡兵发出凄厉的警告。
刘辩探身望去,心脏猛地一缩。黑压压的匪徒如同溃堤的浊流,漫过枯黄的田野,直扑城下。当先一人,身材魁梧,独眼上蒙着黑布,手持一柄狰狞的九环大刀,胯下杂毛马暴躁地打着响鼻,正是那凶名赫赫的“独眼狼”张彪!他身后,是数百名衣衫褴褛却目露凶光的悍匪,夹杂着更多被裹挟而来、面黄肌瘦、神情麻木的流民,如同蚁附,抬着简陋的云梯、撞木,嗷嗷叫着冲向城墙。
“弓箭手!放箭!快放箭!”县尉躲在城楼后面,扯着嗓子尖叫。
稀稀拉拉的箭矢从城头射下,大多软弱无力,落在冲锋的匪徒群中,如同石沉大海,只激起几声零星的惨叫,反而更激起了匪徒的凶性。
“哈哈哈!就这点本事?给老子冲!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金银女人,任尔取用!”张彪狂笑着,挥刀指向城门。
数架云梯被悍匪们嚎叫着竖起,重重地搭在了东侧城墙的垛口上!更有十数名膀大腰圆的匪徒,抬着沉重的撞木,轰然撞击着城门,发出沉闷而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城门在撞击下剧烈震颤,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礌石!滚木!砸下去!砸死他们!”王甫躲在亲兵身后,闭着眼睛尖叫。
郡兵和民壮手忙脚乱地抬起沉重的石块和原木,奋力向城下砸去。然而人力有限,效率低下,往往几个人才能抬起一块大石,投掷下去也未必能命中目标。城下的匪徒顶着简陋的木盾,悍不畏死地攀爬云梯,眼看就要有人冒头!
“赵大!”刘辩厉喝一声。
“明白!”赵大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兄弟们!上‘省力机’!礌石准备!给我砸!”
早已准备好的工坊众人立刻行动起来。两人一组,迅速将一块块数十斤重的礌石放入简易抛石机的抛兜(一个坚韧的皮兜),另一人则猛地拉动通过滑轮组连接的绳索!齿轮咬合,杠杆原理作用下,沉重的礌石被轻松地抛射出去,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
砰!砰!砰!
石块精准地砸在攀爬最密集的云梯附近,或者直接命中抬撞木的人群!威力远超人力投掷!惨叫声顿时响起,一架云梯被砸得歪斜,上面的匪徒惨叫着跌落。撞木的冲击也为之一滞。
“好!砸得好!”附近的郡兵和民壮看到这效率,精神一振。
“石灰包!预备!”赵大再次下令。
几个工匠立刻拿起浸湿的厚布捂住口鼻,将沉重的石灰包塞进抛石机。
“放!”
嗖!嗖!
数个灰白色的包裹被抛射出去,在撞木组和几架云梯下方凌空炸开!漫天细腻呛人的石灰粉瞬间弥漫开来,如同下了一场白雾!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是石灰!是毒粉!”
“我看不见了!救命啊!”
城下顿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被石灰粉笼罩的匪徒捂着眼睛,涕泪横流,剧烈地咳嗽,瞬间失去了战斗力。撞木无人掌控,轰然落地。几架云梯下的攀爬者也乱作一团,攻势为之一挫。
“神了!刘主事神了!”城墙上的守军看到这立竿见影的效果,爆发出惊喜的欢呼,士气大振!
“格物坊的兄弟们!守好垛口!敢露头的,给老子砍下去!”张铁怒吼着,带着手持精钢环首刀的护卫们,如同磐石般守在垛口后。一个悍匪刚刚冒头,便被张铁势大力沉的一刀连人带简易木盾劈下城去!
然而,匪徒人数实在太多,凶性也被彻底激发。张彪的独眼赤红,咆哮如雷:“用湿布蒙脸!别怕!给老子冲!先登城者,赏百金!女人任挑!”
更多的匪徒在重赏刺激下,不顾伤亡,湿布蒙面,再次疯狂涌上。一架云梯顶端,一个彪悍的匪徒顶着盾牌,悍然跃上垛口,挥刀砍翻了一个惊慌的民壮!
“典韦!”刘辩瞳孔一缩,厉声喝道。这个沉默如山的巨汉,一直如同影子般护卫在他身侧。
“在!”典韦低吼一声,声如闷雷。他根本不用武器,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住旁边一根准备用来做滚木的碗口粗原木!
“给我砸!”
典韦浑身肌肉虬结,爆发出骇人的巨力,如同投掷标枪一般,将那根沉重的原木朝着那刚刚站稳的悍匪猛掷过去!
呜——!
原木带着恐怖的破风声,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那悍匪身上!那悍匪连人带盾被撞得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砸翻了后面一串攀爬的匪徒,连同那架云梯都剧烈摇晃,几乎折断!
这非人的一幕,不仅震慑了城下的匪徒,连城头上的守军都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还是人吗?
“稳住!礌石石灰,交替使用!弓箭手,瞄准攀爬者!护卫队,守住缺口!”刘辩的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他迅速扫视战场,指挥着格物坊的众人以及附近被带动起来的郡兵民壮。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指挥一场战斗,尽管规模不大,却异常血腥残酷。汗水浸透了内衫,浓烈的血腥味和石灰的呛人气息混合着金汁煮沸的恶臭,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看着城下不断倒下的生命,无论是凶悍的匪徒还是被裹挟的流民,他的胃里一阵翻腾。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战场的每一个细节,寻找着可以利用的物理法则和工坊储备。
这不是游戏,这是你死我活的生存之战!一丝犹豫,可能就是城破人亡!
“东墙!东墙压力太大!快调人手!”县尉在城楼里尖叫。
“大人!刘主事那边顶住了!贼人攻不上来!”一个郡兵小头目惊喜地喊道。
王甫难以置信地探出头,看到东侧城墙在刘辩的指挥和格物坊众人的拼死防守下,竟然真的顶住了匪徒最猛烈的冲击!那高效抛射的礌石、弥漫的石灰雾、精悍的护卫、还有那掷木如飞雷的巨汉…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看向那个在箭矢与滚石间镇定指挥的年轻“匠人”主事,眼神复杂无比,恐惧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敬畏和…难以言喻的依赖。
“快!快调人手…去支援刘主事!”王甫的声音带着颤抖,却终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城头的鏖战还在继续,但天平,似乎正因“格物”之力的加入,而悄然发生着微妙的倾斜。刘辩握着腰间冰冷的刀柄,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也传来一丝掌控力量的真实感。这是他踏入乱世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执掌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