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台阶上浮着薄雾，马灵悦攥紧腰间新发的素银令牌，看前头引路的仙使衣袖翻飞，脚步快得像要甩脱什么脏东西。
她低头扫过自己粗麻布衣摆上沾的桃胶——那是今早被同屋的仙侍“不小心“泼上的，此刻凝结成琥珀色的斑块，在流光溢彩的仙宫外院显得格外刺眼。
“就这儿了。“领路的仙使突然停步，马灵悦险些撞上他后背。
那人甩手抛来块玉简，头也不回道：“每日卯时三刻去云露台接朝霞，酉时前要采够三十斤月见草。“话音未落，人已化作青烟消散，只剩玉简砸在她掌心，凉得像块冰。
廊下三三两两的仙侍投来窥探的目光。
有个穿鹅黄襦裙的姑娘正要开口，却被身旁人拽住衣袖：“银月！
你忘了柳师姐吩咐？“被唤作银月的少女撇撇嘴，冲马灵悦做了个鬼脸，蹦跳着消失在回廊尽头。
马灵悦弯腰捡起被风吹落的令牌时，听见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她掌心擦过令牌边缘，忽然有细碎金光在眼底流转——那是“幻灵之眼“自发触动的征兆。
再抬头时，分明看见每片琉璃瓦下都缠着蛛丝般的灵力线，而远处藏书阁方向，有道墨色光柱冲天而起。
“新来的？“温润男声从身后传来。
马灵悦转身险些撞进片云纹广袖里，抬头正对上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睛。
青年仙使腰间悬着碧玉葫芦，见她后退半步的拘谨模样，轻笑出声：“韩立，司职灵植园。
需要月见草种子的话...“
“韩师兄！“尖利女声刺破暖阳。
柳如烟踏着金丝履款款而来，石榴红裙摆扫过青砖，腰间玉牌刻着“上清殿“三字。
她丹凤眼扫过马灵悦时，韩立袖中飘落的种子突然在半空自燃，化作青烟。
“藏书阁三层甲字柜缺人打理。“柳如烟指尖绕着发尾，珊瑚珠在耳畔晃出冷光，“听闻凡间来的最懂规矩，不如...“她尾音拖得绵长，四周偷看的仙侍们纷纷低头。
马灵悦感觉有冰凉丝线缠上手腕，幻灵之眼却看见那些灵力线正从柳如烟袖中渗出。
暮色浸透窗棂时，马灵悦踮脚去够最高层的楠木书架。
指尖将将触到书脊，那本《太虚剑谱》突然化作青烟，在她鼻尖前散成“蠢货“二字。
三楼禁制隔绝了所有仙术，却防不住人心——这已经是第七本消失的典籍。
“柳师姐要的《九转玲珑诀》...“银月不知何时蹲在梁上，晃着双螺髻笑出虎牙，“据说上次来找的人哭昏在回廊呢。“她抛来半块桂花糕，酥皮簌簌落在马灵悦肩头：“戌时三刻锁门哦。“
当最后一线天光消失在雕花窗下，马灵悦终于瘫坐在满地书匣间。
额角突突跳动，幻灵之眼不受控地睁开，霎时看见万千金色丝线在虚空游走。
她捂住左眼的手突然顿住——东南角的《仙宫膳食录》泛着墨色幽光，书页间渗出缕缕暗红雾气。
“找到了？“柳如烟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时，马灵悦正将古籍揣进怀中。
书册触到肌肤的刹那，她看见幻象：血池里浮着半张美人面，眉心嵌着枚碎裂的玉坠，与柳如烟耳畔的珊瑚珠形制一模一样。
藏书阁檐角铜铃突然齐声震颤，马灵悦怀中古籍散发的暗红雾气凝成细针，悄然刺入她腕间。
她踉跄半步扶住雕花木栏，幻灵之眼瞥见柳如烟耳坠的珊瑚珠裂开蛛网状纹路。
“倒是小瞧了凡间蝼蚁。“柳如烟广袖翻飞间，马灵悦怀中《九转玲珑诀》突然挣脱束缚悬浮半空。
书页哗啦啦翻动至末章，原本该绘着九转阵图的位置，赫然变成大片狰狞血手印。
廊下围观的仙侍们倒抽冷气，银月叼着的桂花糕啪嗒掉在青砖上。
柳如烟指尖燃起幽蓝火焰，泪痣随抽泣颤动：“我不过让你取书，你竟敢篡改仙尊亲批的典籍！“
“书册接触过谁的气息，验魂香一探便知。“韩立的声音裹着草木清香破开人群。
他腰间碧玉葫芦晃出嫩芽，落地生根成株七色堇，“柳师妹若问心无愧......“
“放肆！“柳如烟袖中飞出金丝缠住花茎，珊瑚珠迸射红光将七色堇灼成焦炭。
马灵悦突然看清那些金丝末端都系着傀儡符——正贴在场中三位仙侍的后颈。
幻灵之眼骤然刺痛，马灵悦捂住左眼踉跄撞上博古架。
当啷一声，某块暗格里的照影石滚落在地，空中顿时浮现半刻钟前的影像：柳如烟指尖蘸着朱砂，正往古籍上拓印血手印。
“这...这是幻术！“柳如烟耳坠珊瑚珠应声炸裂，碎片割破她凝脂般的面颊。
暗红雾气从伤口喷涌而出，凝成个戴鎏金面具的虚影。
马灵悦突然想起幻象中血池美人眉心的碎玉——与柳如烟此刻额间浮现的印记分毫不差。
霜雪气息毫无征兆漫过回廊，众人衣袂瞬间结满冰晶。
玄色云纹靴踏碎悬浮的血雾，邹云逸广袖间垂落的银线缠住即将溃散的虚影。
这位传闻中最年轻的仙君并未佩剑，可当他目光扫过柳如烟流血的额角，整条回廊的琉璃灯霎时熄灭。
“上清殿的敛息术，修得不错。“邹云逸嗓音似玉磬相击，指尖凝出冰蓝剑气挑开柳如烟袖中暗袋。
数十张傀儡符飘落瞬间自燃，灰烬里竟浮现出仙尊印鉴的轮廓。
马灵悦突然发现自己的素银令牌在发烫。
幻灵之眼不受控地望向邹云逸眉心，那里盘踞着团混沌雾气，隐约可见龙形金纹游弋其中。
当她试图细看，霜雪气息骤然扑上面门，惊得她后退半步撞进韩立及时撑开的藤蔓网里。
“三日后辰时，天机阁开验魂鼎。“邹云逸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柳如烟瞬间惨白的脸色比话语更有说服力。
他转身时腰间玉佩与马灵悦的令牌轻轻一碰，青玉台阶下突然传来潮汐轰鸣——那是千年未现的护宫大阵在共鸣。
银月突然拽了拽马灵悦的衣角，塞给她半块照影石。
石面残留的影像里，柳如烟正将某卷帛书递给面具人，背景中浮动的星图与藏书阁顶层的浑天仪完全重合。
当邹云逸的身影化作流光消散于九重天，马灵悦发现令牌背面多了道冰裂纹。
幻灵之眼睁开刹那，她看见裂纹中渗出金线，正缓缓拼凑成某种古老图腾——与《九转玲珑诀》扉页残缺的印记严丝合缝。